國戰會論壇/羅慶生》中國制裁留必殺招 美國軍火商不敢喊疼

文/羅慶生

不久前中國大陸商務部「突然」發布公告，美國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雷神導彈與防務公司因參與對台軍售而被列入「不可靠實體清單機制」。說「突然」是因為最近美國並沒有對台軍售的動作，只有因「偵察氣球」而制裁中國6家企業。如果中國的「突然」制裁不是心血來潮，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地回應美國最新制裁的「戰略對話」，就要從相關脈絡來理解到底是什麼意思。

中國在這編號「2023年第1號」的「不可靠實體清單工作機制公告」中，明令禁止這兩家公司從事與中國有關的進出口活動、禁止在中國境內新增投資、禁止企業高管入境並取消居停留資格，還處以罰款，金額為「不可靠實體清單規定」實施以來對台軍售合約金額的兩倍。至於實際金額多少？沒說。

對此，白宮發言人僅表示美方認為中國的制裁是「象徵性」和「非必要」，並沒有其他抨擊或反應。回應相當低調。

從表面上看，中國制裁對這兩家公司業務毫無影響或影響甚微。洛克希德馬丁與雷神都是武器製造商，洛馬主力產品是F-35戰機，雷神是飛彈與電子戰設備。美國不會賣F-35或飛彈給中國，公司在中國並無業務。既然本來就沒有生意來往，禁令就沒有意義。相對美國對華為的制裁是一槍就要了半條命；中國公告的制裁不痛不癢，說「象徵性」也不算錯。

然而深入分析，繼續堅持這說法就可能小看了中國禁令的殺傷力，以及要從脈絡才能釐清的「戰略對話」意涵。

先談禁令的殺傷力。洛馬與雷神雖然和中國沒有直接業務往來，但供應鏈操作很複雜。如果中國徹底執行，洛馬的F-35將被迫延遲交貨，甚至造不出來；雷神的飛彈與雷達系統也一樣。為什麼？因為稀土，高科技武器需要稀土。這兩年美國雖然一直在尋找中國稀土的替代品，但沒找到。中國如果卡著不賣，美國就麻煩。

F-35中的小磁鐵

美國的戰略思想，是平時就要有戰爭準備。國防武器絕對不能依賴外國，尤其是敵意國家，否則戰時缺料造不出來，戰力將無法重建。F-35的晶片是台積電製造的，台海若爆發戰爭，貨就出不來，所以台積電不到美國設廠，美國寢食難安。

戰鬥機的重要零件可不只晶片。洛馬曾經表示，F-35有30萬個零件，由1700家供應商提供。這麼多零件，生產線上只要有一個缺貨，製造就要停擺。美國當然檢視過這些供應商，以確保來源。F-35使用中國的稀土磁鐵原本不是問題，美中貿易關係一直很穩固。2018年川普貿易戰開打後，美方才開始擔憂中國打稀土戰報復，於是力圖擺脫依賴，要求供應商尋找替代品。

2020年拜登上台後將中國視為最大的地緣政治對手，展開強烈競爭，攻勢更為猛烈，陸續制裁中國企業與實體超過600家，還對中國先進製程半導體設備全面斷供，試圖封殺中國半導體產業向高階發展，對中國可能斷供稀土報復的不安全感也更強烈。五角大廈於是進一步檢視國防供應鏈。這一查核，發現問題了。

2022年9月，美國國防部聯合計畫辦公室（Joint Program Office）查出F-35渦輪發動機的一個關鍵部件使用來自中國的鈷釤合金。這違反國安規定，因而要求洛馬檢討，並停止生產中的F-35交付。鈷釤合金，就是稀土磁鐵。

停止生產是很嚴重的問題，必須馬上解決。如何解決？內部談判外界不得而知。不過美國國防供應商的政商關係非常好，與軍方、國會議員都是自己人。國際政治學還特別創造了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他們，稱為「軍工複合體」。自己人當然好商量。10月初，情況逆轉，媒體報導主管武器採購的國防次長拉普蘭特（William LaPlante）簽署豁免令，允許洛馬繼續使用這種不合規定的合金，直到最後一架F-35按合約交付為止。

什麼意思？就是洛馬供應商找不到中國稀土磁鐵的替代品，只能繼續用。雖然聯合計畫辦公室表示，未來將使用其他來源的合金，但這其實並非首次。路透社報導，F-35還有其他產於中國的磁鐵，之前就已獲五角大廈前官員豁免。

和多數人印象不同，稀土並不是一般商品化的金屬，而是高科技產物。同樣合金，純度不夠就不能用在武器系統上。中國對稀土精煉功夫下得很深，技術領先西方5至10年，專利數超過全球其他國家總合。美國唯一稀土企業MP Materials 開採的稀土要運到中國精煉。雖然美國正聯合西方稀土企業發展精煉技術，但中國已把稀土提煉列入最新版本的《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今年將正式實施；美國要擺脫依賴恐怕不容易。

所以，中國如果徹底斷供洛馬與雷神的稀土，效果就將像美國斷供華為晶片一樣。即便最終美國或其盟邦的企業突破稀土精煉技術，從建廠到出貨也還要再等幾年。F-35全球總訂單超過3500架，除美國外還有16個盟邦採購（加拿大最近正式簽約），是洛馬最大的搖錢樹。目前年產約150架，每架售價超過1億美金。如果因缺料停產，兩年就損失300億美金，3年450億。中國技術領先可是5到10年。媒體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洛馬和雷神自己是知道的。

中國「只拉弓不放箭」？

但中國似乎無意真正斷供。中國制裁洛馬與雷神並不是新消息，2020年與2022年就曾兩度宣布制裁。只是如何制裁並沒講，這次則是講清楚說明白，算是列出實施細則。所以，連結到美國以「偵察氣球」制裁6家中國企業，這次公告就頗有最後通牒的意味：最後一次警告，如果再隨意制裁中國企業，我們可要玩真的了。

這次中國制裁還是玩假的？是的，有可能。因為中國並沒有像美國制裁華為一樣，將華為70家子公司與相關實體全部列入。這次公告制裁的是洛馬與雷神這兩家公司，並未擴及到供應商或其他相關企業。F-35原本就是從外包商取得稀土原料，而不是洛馬本身，這是政策執行上的模糊空間。

另外，從清單中沒有波音公司，可以看出中國仍然相當自制，之前宣布的制裁清單是包括波音的。推測中國這次沒把波音納入，是因為出口部分可以睜一眼閉一眼，讓中國稀土企業繼續供貨給洛馬外包商；進口部分，列入波音就沒有哪家中國航空公司敢買波音飛機。波音是美國「軍工複合體」重要成員，中國如此踩美國痛腳，美中競爭可能立即升高進入2.0版。

這可以看出中國對「美中競爭」的真正態度。中國仍表示「期盼美方與中方相向而行」，和美國吵歸吵、罵歸罵，卻不想真正撕破臉。只是對美國肆無忌憚的制裁中國企業感到頭痛。或許是認為「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中國想以制裁軍火商的「威脅」，嚇阻美國的制裁。

現在制裁機制形成，如何執行就看中國決心。美國是否繼續制裁中國企業？洛馬外包商會不會突然接到中國稀土公司「暫停供貨」通知？將是觀察重點。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