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沖繩美國海軍陸戰隊部分遷至關島：戰略調整還是對華威懾新佈局？
文/voa薛小山
美國與日本近期宣佈，美國海軍陸戰隊部分部隊將從沖繩遷往關島。這一行動引發對美日軍事態勢調整的關注。專家表示，遷移並非削弱第一島鏈防禦，而是戰略再平衡，旨在強化印太地區的威懾力，同時回應沖繩居民長期的不滿。
日本防衛省和美國海軍陸戰隊12月14日發佈共同聲明表示，來自美國第三海軍陸戰隊遠征軍(MEF)的一支由大約100名後勤支援海軍陸戰隊員組成的小分隊已開始從沖繩遷往關島。
聲明說，「海軍陸戰隊致力於保衛日本，並滿足維持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的作戰要求。最終，海軍陸戰隊將通過在日本、關島和夏威夷駐紮和輪換海軍陸戰隊，在印太地區保持前沿存在。」
日本共同社援引日本防衛省的消息稱，即將遷至關島的4000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主要來自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三遠征旅、海軍陸戰隊第四團和第四戰鬥勤務支援營。此外，還有大約5000名海軍陸戰隊員預計將調往夏威夷等地點，但完成的具體時間尚不明確。
美國海軍陸戰隊總部發言人布藍達·麥卡錫(Brenda McCarthy)上尉12月20日回復美國之音時表示，海軍陸戰隊支持 「國防政策審查倡議」(Defense Policy Review Initiative, DPRI）中概述的原則以及從2024年開始將部隊從日本轉移到關島或夏威夷的計畫。
「駐紮在日本的海軍陸戰隊的重新調整是近20年雙邊政策談判的結果，這些談判反映在多項國際協定和安排中。這項部署符合與日本政府達成的國際協議。」她說。
為何離開沖繩？
2002年底發起的國防政策評估倡議是由美國主導、日本支持的印太司令部態勢和兵力重新分配計畫，目標是減少美國在沖繩的足跡，將美國軍隊和能力分散在在沖繩、日本本土、關島、夏威夷和澳大利亞等地。
美國海軍陸戰隊發言人麥卡錫上尉說，海軍陸戰隊將繼續探索未來部隊在該地區的最佳位置。「國際換日線以西將有大約2萬2500名海軍陸戰隊員隨時準備應對危機，並在整個印太地區建立合作安全夥伴關係。這一前沿態勢(forward posture)包括沖繩、日本本土、關島和澳大利亞的海軍陸戰隊員和水兵。」
1960年簽署的《日美安保條約》賦予美軍駐紮在日本國土的權利，並且在日本遭受攻擊時有協防義務。目前，美國在日本部署約54000名軍事人員，只占日本總土地面積的不到1%的日本沖繩駐紮了超過一半的美軍和擁有70%的美國軍事基地，其中包括嘉手納空軍基地，後者被稱為「太平洋的基石」。
沖繩距離中國比距離日本本島更近，是美日加強日本西南島嶼防禦的核心。不過，美軍基地周圍發生的犯罪行為和環境污染問題，引起日本民眾不滿。2023年的一項民調顯示，70%的沖繩人認為美軍基地集中在沖繩是「不公平」的。
哈德遜研究所客座研究員長尾賢(Satoru Nagao)對美國之音表示，遷移計畫之所以花了十幾年才實施，是由於日本國內政治的變化和美國的規劃進程緩慢。
「2009年，目前的反對黨‘民主黨’組建政府。日本(時任)首相鳩山由紀夫承諾將美軍普天間基地遷出沖繩，儘管前任政府決定將基地遷至沖繩邊野古。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但沖繩人民希望這是真的。此後，美軍撤離的否決面臨著複雜而耗時的局面，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規劃。中國的軍事現代化速度比預期的要快，這就是為什麼美日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制定計劃。結果，美國應該做什麼，長期以來一直沒有確定下來。」他說。
日本關西學院大學國際學部講師加藤博章(Hiroaki Kato)對遷兵計畫表示支持。他告訴美國之音，阻礙日美同盟的一個因素是沖繩的反基地運動。「沖繩是美軍基地高度集中的地區，居民壓力巨大。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發生涉及美軍的事件，可能會導致日美同盟被重新審視。為了永久維持日美同盟，減輕沖繩的負擔至關重要。」
「並非對華軟弱」 美日同盟持續加強
麥卡錫指出，海軍陸戰隊將評估轉移軍隊的所有潛在影響，以確保採取適當的姿態來繼續支持美日聯盟。
「海軍陸戰隊將通過實驗、戰爭推演以及戰術、技術和程式、作戰部署概念和行動概念的改進，從我們的成功與挑戰中不斷學習，同時加強與盟友和夥伴的關係。」她說。
美國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丁(Lloyd Austin) 12月10日會見日本新任防衛大臣中谷(Gen Nakatani)時說，「美日聯盟從未如此強大。」 兩人在今年十月的首次電話會談中強調，將致力於現代化美日聯盟的指揮和控制系統，並擴大在日本西南諸島的雙邊軍事存在。
不過，美國前國安顧問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 9月10日在《華爾街日報》發文警告說，北京顯然正在爭奪對第一島鏈的控制，僅依靠現有的美日、美台等雙邊合作顯然已經不足以應對。「對於北京來說，如果目標國家之間缺乏合作，在情報或防禦能力上的漏洞就更容易被利用。一旦中國在第一島鏈的某一處突破防線，這一鏈條上的其他國家及整個太平洋地區都將面臨更大的風險。」
根據五角大廈的2024年度《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有關的軍事與安全發展報告》(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簡稱「中國軍力報告」)，解放軍海軍去年繼續增強其在第一島鏈以外執行任務的能力，首次將其新型075型兩棲攻擊艦部署到擴展區域，並三次將山東號(CV-17)航母部署到菲律賓海。按艦艇數量計算，中國目前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海軍，總計超過370艘艦艇和潛艇。中國還擁有世界領先的高超音速飛彈庫，約有400枚洲際彈道飛彈可射向美國本土。
加藤博章表示，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遷移也有可能被視為美國放棄對沖繩的防禦，導致中國採取進一步行動。他強調，美國海軍陸戰隊遷移計畫具有戰略意義，但絕不能向中國發出錯誤信號。
「第一島鏈是中國通往太平洋的必經之路，保衛這些島嶼將是必不可少的。日本自衛隊將保衛這些島嶼，美國海軍陸戰隊將為其提供支援。」他說。
美國笹川和平基金會(Sasakawa Peace Foundation USA)美日NEXT聯盟倡議高級主任詹姆斯·肖夫(James Schoff)對美國之音指出, 海軍陸戰隊不是美中戰爭中改變遊戲規則的關鍵，更多的關於海軍能力、飛彈、空中力量、太空和網路能力。
此外，他表示，美國正在日本部署「海馬斯」高機動性火箭炮系統(HIMARS)及其它武器, 而且日本在九州部署了兩棲部署旅，陸上自衛隊已在與那口地、大島、宮古等地設立了設施，西南島嶼正在得到自衛隊的增援。
「我認為這一切順理成章，即減少美國的前沿部署，但日本的能力將填補和取代這些部署，並且仍得到美國能力的增援，我們還在與日本新的統合作戰司令部建立更緊密的指揮和控制關係，明年將升級駐日美軍的權力。所以我認為這不是(對華)軟弱的表現，而是為了遵守已達成的協議，並想辦法確保在此過程中威懾力不會減弱。我們仍然需要關注政治可持續性方面的問題，如果美軍不受當地政府歡迎，那麼將無濟於事。」肖夫說。
為何遷至位於第二島鏈的「關島」？
日本防衛省稱，將美國海軍陸戰隊官兵從沖繩遷往關島所需費用可能高達86億美元。日本政府將出資28億美元協助關島布拉茲營(Camp Blaz)海軍陸戰隊基地以及其他美國軍事設施的基礎設施建設。
根據關島聯合地區司令部(JRM)的預測，在未來兩年內，關島的軍事人口預計將增加2500人，到2037年將再增加15500人。
美國海軍陸戰隊總部發言人麥卡錫對美國之音表示，美日「國防政策審查倡議」會進一步將關島發展成為美國、盟國和合作夥伴的印太防禦架構的關鍵節點。
「結合與美國盟友和合作夥伴的例行接觸，包括駐紮在日本和夏威夷並在澳大利亞輪換部署，關島的發展增強了海軍陸戰隊在整個印太地區的前沿存在，從而增強了美國遏制侵略和應對危機的能力。」
關島是美國在西太平洋第二島鏈的重要據點，距離台灣和中國大陸分別約2700和3000公里，距離美國夏威夷6000多公里。美國本月初首次在關島成功進行彈道飛彈攔截測試。未來十年，美國計畫每年兩次在關島進行飛彈防禦測試，並建設一個包含16個網站的飛彈防禦系統，為關島提供360度的防護。上周，美國眾議院還通過了《2025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其中包括超過20億美元的關島防務支出。
加藤博章表示，沖繩靠近台灣及其附近小島等可能的戰區，而烏克蘭戰爭顯示，戰區內的基地將在戰爭中最先受到攻擊，「因此為了迅速反擊，我們必須保存兵力。這就是決定遷移到關島的原因。」
他指出，關島是保留陸軍並快速應對衝突的最佳地點。「當緊急情況出現時，我們必須迅速部署，關鍵是運輸艦和飛機。為了便於機動，它們必須離得很近。關島距離台灣、佐木島和沖繩相對較遠，具有能夠將陸海空軍作為一個單位進行操作的優勢。」
瑞典隆德大學東亞和東南亞研究中心資深講師保羅·奧謝(Paul O’Shea)告訴美國之音，美國海軍陸戰隊調到後方陣地並不會削弱美日在第一島鏈對中國的威懾力。
他說，事實上，如果部署在後方，美國海軍陸戰隊將對威懾中國做出更大貢獻，「因為他們在衝突的初始階段不會發揮作用。他們的任務是在「空海一體戰」之後的部署。因此，從邏輯上講應該部署在(中國的)短程和中程飛彈的射程之外。」
台海衝突中，沖繩和關島的海軍陸戰隊如何協調應對？
中國12月9日到11日在台灣周邊及日本附近海域、南海舉行的大規模海空演習，其範圍已延伸到第一島鏈，台灣國防部官員稱此次演習是自1996年台海危機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
哈德遜研究所的長尾賢指出，在潛在衝突中對抗中國時，美國方面有兩支力量，第一支是靜態力量，第二支是動員力量：當中國攻擊美國的盟友和夥伴國家，比如日本、台灣、菲律賓時，這些國家的軍隊就是靜態力量，由於他們正在與中國作戰，會非常忙碌，無法自由調動。如果中國突破日本、台灣、菲律賓的防線，美國就需要軍隊來增援防線，這就是動員力量。
「動員力量應該留在後方，如關島、夏威夷、澳大利亞，以便到時候自由調動（他們不會因為身處後方而忙得無法作戰）。當美國方面將中國逼回中國大陸時，這支動員力量將憑藉其動員能力成為進攻作戰的主力。」
他說，美軍從沖繩遷往關島就是動員力量其中的一部分。「中國正在加強飛彈庫，沖繩位於前線。因此，如果美軍駐紮在沖繩，他們將無暇作戰，無法自由調動。美國希望將這些部隊調動為動員部隊。」
然而，長尾賢指出，日本、台灣和菲律賓等前線國家和地區存在這樣的擔憂：如果美軍在前線，中國向前線的攻擊幾乎會自動引發中美戰爭；但如果美國留在後方，中國在前線的攻擊就不是美國的戰爭。
他建議，美國需要回應前線國家的擔憂，美國海軍陸戰隊正在從重型坦克部隊重組為高度動員的飛彈部隊，而且一定數量的美軍仍需持續留在前線。
「美國會在這些前線維持一定數量的軍隊，即使主力在後方(如關島、夏威夷、澳大利亞)。為了在前線生存，美國的地面軍事力量(包括陸軍和海軍陸戰隊)由兩棲地面部隊改組為高動員的飛彈部隊。他們不再使用重型坦克，而是裝備遠端飛彈。而且由於機動性高，即使中國確定了位置，用飛彈襲擊，這些新的美國軍隊也可以在中國發動攻擊並一次次發射飛彈之前重新部署。」
他表示，美國海軍陸戰隊屆時可以向中國海軍艦艇和入侵部隊發射飛彈(如果中國試圖將海軍艦艇部署到台灣的太平洋一側並孤立台灣，這些飛彈部隊可以攻擊這些海軍艦艇)，而且需要與日本、台灣和菲律賓的飛彈部隊合作。
長尾賢補充說，「但如果可能的話，美軍應該留在台灣，這是攻擊中國沿海城市的絕佳地點。中國無法攻擊，因為這將使戰爭變成中美戰爭。」
不過，日本關西學院大學的加藤博章指出，考慮到台灣和美國不是盟友，在台灣發生意外時海軍陸戰隊如何支援將是一個難題。他說，雖然縱觀最近的美台關係，很難想像美國會放棄該島，但很難說美國是否會向與其沒有盟友的國家派兵。
「就像烏克蘭的情況一樣，我們將在側面支援台灣對抗中國。具體來說，這意味著在非常規戰爭中提供指導，並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派遣少量士兵部署非常規戰爭。提供大規模的支援很困難，但我們相信我們會以謹慎的方式支援台灣。」加藤博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