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專為「拜習會」而來，卻遲遲不肯敲定，北京到底要什麼？
文/voa林楓
中國主管外交的最高級別官員王毅星期六（10月28日）結束了對美國的訪問，但北京仍然不願確定其領導人習近平是否會出席下月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並在其間與美國總統喬·拜登(Joe Biden)進行雙邊會談。為「拜習會」鋪路被普遍認為是王毅此次美國之行的主要任務之一，分析人士認為，北京不願敲定習近平的行程，可能希望利用手中的籌碼迫使華盛頓在其關切的議題上做出更多讓步。
北京仍不願確認「拜習會」
在對華盛頓為期三天的訪問中，王毅與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舉行了兩輪共計七個多小時的會談，涵蓋了美中關係和國際事務中的幾乎所有熱點議題。他與白宮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一個多小時的討論涉及保持雙邊戰略溝通管道，並開展更多高層級外交活動，包括共同努力促成拜登與習近平11月在舊金山舉行會晤。拜登總統還在白宮與王毅舉行了一個小時的會談。
拜登會見王毅被認為是他將與習近平下月在舊金山舉行雙邊會晤的重要信號。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宏觀地緣政治高級分析師阿裡·韋恩(Ali Wyne)對美國之音說：「拜登總統與王毅外交部長的會晤增加了下個月拜登總統和習近平主席會面的可能性。」他表示，王毅訪問華盛頓凸顯美中雙方都認為穩定雙邊關係至關重要，即使這種關係必然會變得更具競爭性。
今年6月，布林肯訪問北京時也見到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被認為是北京方面願意穩定美中關係所邁出的重要一步。但那次會見只進行了30多分鐘，用中方的話來說，是「禮節性的」。當時，中方為會晤的座位做了「精心安排」，習近平坐在一個長長的橢圓形會議桌一端，布林肯率領的美方團隊和中方團隊分別面對面坐在習近平的兩側。
值得注意的是，拜登會見王毅被安排在了羅斯福室(Roosevelt Room)，那是白宮的一個會議室，通常是總統與閣員或要員召開會議的地方。中國外交部公佈的照片顯示，拜登會見王毅的座位安排與習近平會見布林肯時的安排類似，也是拜登總統坐在會議桌的一端，體現了對等原則。
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約翰·柯比(John Kirby)星期五表示，在拜登總統看來，他與王毅的會面是一個積極的發展，也是繼續對話的一個好機會。但他沒有回答拜登與習近平的會晤是否會舉行的問題，只是說「我們有信心這將會發生。」
中方也沒有確認習近平將親自出席APEC峰會並與拜登舉行雙邊會談，但表示「雙方同意，為實現兩國元首舊金山會晤共同努力。」根據中國外交部發佈的新聞通稿說，王毅在與拜登的會晤時表示，他「此次訪問的目的就是同美方溝通，切實落實兩國元首重要共識，在重返巴厘島基礎上，面向舊金山，推動中美關係止跌企穩，儘快回到健康穩定發展軌道。」
星期五晚間，美國政府的一位元高級官員在為記者們舉行的電話簡報會上說，「雙方確認，兩國將朝著拜登總統和習近平主席於11月在舊金山會晤而共同努力。」這名沒有透露姓名的官員還說：「我們正在為這樣的會晤做準備。顯然，中國領導人通常會在訪問更接近時公開確認，所以我將把它交給中國一方來決定他們何時是否宣佈這一消息。」該官員還表示，雙方接下來需敲定拜習會晤的具體日期、地點和其他後勤等細節問題。
北京希望用手中籌碼迫使拜登政府作出更多讓步
美國知名中國問題專家、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桑頓中國中心前主任兼高級研究員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認為，王毅此次訪問在很大程度上是為拜登與習近平在APEC峰會期間的會晤確定細節。
他對美國之音說：「我期望這將有助於增強雙方的信心，使這次會面得以舉行並且能夠取得成果。」李侃如曾在克林頓政府擔任總統特別助理兼國家安全委員會亞洲局資深主任。
《華爾街日報》的報導說，美方官員私下表示，他們不指望北京會在11月中旬亞太經濟合作組織論壇會議前不久確認習近平出席。喬治城大學美中全球議題對話專案高級研究員、前美國高級情報官員韋德甯(Dennis Wilder)對該報表示，北京在從拜登政府那裡得到最大讓步之前不會對拜習峰會鬆口。
華盛頓無黨派智庫保衛民主基金會中國問題高級研究員克雷格·辛格爾頓(Craig Singleton)此前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也表示，習近平不確認是否出席舊金山的APEC峰會是北京的一個策略，即主導話語權，將華盛頓置於北京的偏好之下」。
北京的考量可能是希望利用其在中東問題上的影響力和恢復美中兩軍之間高層交流高層管道向華盛頓施壓，要美方在中方更為關切的議題上做出讓步，例如台灣議題和高科技出口管制等。
《金融時報》報導說，在以色列擴大對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之際，華盛頓希望北京能夠發揮其對伊朗和其他中東國家的影響力，保持克制防止衝突蔓延。美國擔心伊朗可能採取軍事行動支持哈瑪斯或真主黨，從而引發更廣泛的中東衝突。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馬修·米勒(Matthew Miller)說：「我們知道中國與當地多個國家維持（良好的）關係，我們呼籲中國運用這些關係和他們擁有的溝通管道呼籲平靜與穩定。」
中國官媒《環球時報》10月28日以標題為《美國希望中國幫助調解中東衝突》的文章報導了王毅的此次訪美之行。報導說，「中東局勢是美方現在最希望與中方討論的話題，美國政府希望中國幫助調解中東衝突，助其逃脫‘中東困境’。」文章還引述一名美國學者約翰·費弗(John Feffer)的話說，美國需要向中國伸出某種橄欖枝，「那根橄欖枝很多可能是取消對中國商品徵收的關稅或減少貿易處罰，特別是對出口到中國的高科技產品，包括電腦晶片。」
中東研究所(Middle East Institute)伊朗專案主任亞曆克斯·瓦坦卡對美國之音說，中國可以通過其對伊朗的影響力去影響到黎巴嫩真主黨和哈瑪斯，這可以成為北京手上的一個籌碼。
「如果中國願意在政治上採取行動，它實際上也具備這個能力，而美國卻無法對伊朗、真主黨或哈瑪斯施加影響力，」他說，「我不確定中國是否已經採取了這一步驟，但這是他們可以做的事情，對於西方來說，這是一個真正的挑戰。」
華盛頓也希望美中之間儘快恢復高層軍事對話管道，該管道在去年8月時任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南茜·裴洛西（Nancy Pelosi)訪問台灣後被中方切斷，至今尚未完全恢復。
美國軍方星期四（10月26日）發佈了一段視頻，顯示一架中國戰鬥機在南中國海上空距離一架美國B-52戰略轟炸機不到10英尺（大約3米）的地方飛行，幾乎引發了一起碰撞事故。本月早些時候，五角大廈發佈了一些在過去兩年內發生的超過180次中國飛機攔截美國軍機的錄影，這是美國軍方官員稱之為令人擔憂的趨勢的一部分。
美國也對中國與菲律賓圍繞在位於南中國海第二湯瑪斯淺灘(Second Thomas Shoal, 中國稱仁愛礁)愈演愈烈的領土主權爭端不斷升級並可能失控感到擔憂。美國國務院發表的布林肯與王毅的會談紀要顯示，布林肯國務卿向王毅強調了美國對中國危險和非法行動的擔憂，這些行動阻撓了10月22日菲律賓前往南中國海的第二湯瑪斯淺灘進行補給任務。布林肯還重申了美方對菲律賓作為美國盟友的承諾，並提出了更廣泛的關於中國在南中國海和東中國海的行動的擔憂。
星期三（10月25日），就在王毅抵達華盛頓的前一天，拜登在白宮與到訪的澳大利亞總理安東尼·阿爾巴尼斯（Anthony Norman Albanese）舉行的聯合記者會上向中國發出警告，表示任何對菲律賓陸軍、海軍或空軍的軍事行動將觸發華盛頓與馬尼拉的共同防衛條約。他說：「我想要清楚、非常清楚的表明，美國對菲律賓的防務承諾‘如鐵一般堅定’，美國與菲律賓的防務協議堅若磐石。」
分析人士認為，拜習峰會可以為提供一個難得的機會，說服北京恢復軍事對話，減少美中艦機在海上和空軍相互靠近的情況下發生意外事件的風險。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國際與防務高級研究員何天睦(Timothy Heath)對美國之音表示，美中兩軍關係有望在拜登與習近平的會晤後恢復。
如果拜登與習近平的會晤如期舉行，這將是他們僅一年來的首次面對面會談，有助於重新打通美中之間不可或缺的管道，用以管理兩國之間緊張的全球競爭，嘗試在深刻的不信任之際建立合作。
美中都有意願促成拜習會
剛從美國國務院中國事務協調辦公室（又稱「中國組」，China House）負責人職務上卸任不久的華自強(Rick Waters)說，與習近平舉行高峰會談的價值在於可以利用其在中國體制內的絕對權威實現某個政策目標。
「這是利用中國體制的獨特性，主要是與習近平的峰會接觸，為某個特定原因而啟動某個特定管道」。他是在出席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主辦的一場公開活動上說此番話的。華自強目前是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中國專案的負責人。
但華自強也承認，由於美中這兩個地緣戰略對手之間存在著深刻的互不信任，通過元首峰會建立的任何成果都有可能是脆弱或短命的。「（拜登）政府在這方面已經取得了一些小的成功，但很脆弱。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就會被一個氣球或某些外部事件打斷，但意圖是必要的。有時形勢在急劇下滑之後，事情會穩定一段時間。那也許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
除了恢復高層軍事溝通管道以外，華盛頓也尋求北京配合，切斷中國製造的合成藥品和前體化學品供應，這些化學品被墨西哥制毒集團用來製造芬太尼。布林肯對王毅說，美中雙方以前曾合作取得在禁毒工作上的進展，這些進展拯救了美國人的生命，雙方應該再次合作。
但分析人士認為，北京亦有充分意願促成拜登與習近平的會晤。隨著中國經濟增長持續放緩以及外國投資持續減少，拜習峰會能夠為習近平提供一個契機，展示中國願意把美中緊張放在一邊，提振外國企業對中國的信心。習近平也可以向本國民眾展示他作為可以與美國總統比肩的世界最高地位的領袖地位。北京也希望得到拜登政府在台灣問題上的明確保證，在台灣明年1月總統大選到來之際宣佈其支持「一個中國」的立場。
批評者擔心北京與華盛頓接觸的誠意
然而，華盛頓的一些人士質疑過去六個月以來，拜登政府緩和與中國緊張關係的做法，包括派布林肯、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Janet Yellen）和商務部長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在內的一系列美國內閣級官員訪問中國是否正中北京下懷。這些訪問並沒有實質性解決美中之間的問題。
耶倫和雷蒙多的訪問後，美中成立了新的雙邊經濟和商業工作組。批評者擔心這些工作組只會分散美國的注意力，可能會延遲制裁、出口管制和旨在增強美國與中國競爭力的更廣泛措施。
美國國會眾議院美國與中國共產黨戰略競爭特設委員會主席麥克·加拉格爾(Mike Gallagher)星期三（10月25日）在接受美國之音專訪時表示，華盛頓越是急於尋求讓北京重回談判桌，越有可能令北京的行為變得更加強勢。
「我擔心這種接觸政策–我稱之為‘僵屍接觸’–實際上會適得其反。這實際上會讓中共變得更加咄咄逼人，我們將失去著手防禦中共侵略所需的時間。」他說。
保衛民主基金會中國問題高級研究員辛格爾頓對美國之音表示，在重啟對話和工作組的幕後，中國的策略是暫時性的，並非真正合作的橄欖枝，而是中國在重新調整戰略的同時給予的短期緩和。
「行動勝於言辭，對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北京的高調接待明確顯示了中國保持與美國保持距離的意圖，」他說，「（拜登與習近平之間）長達一年的沉默傳遞了很多資訊。即使習近平出席APEC會議，他對美國的強硬對抗立場不是一場會談就可以或能夠修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