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社會

寧「躺平」也不生「三孩」 中國女性:別當我們是豬

中國政府推「三孩政策」希望維持人口紅利,不過消息一出引起一般大眾各種嘲諷

文/德國之聲

中國政府5月31日宣佈開放「三孩」,這是「全面兩孩」施行5年後,人口生育政策再次放寬。「三胎」政策被質疑能否提高民眾生育意願?對於這件事,中國女性怎麼說?

38歲的王小姐目前有一兒一女,自營食品進口生意的她對記者表示,「考慮不考慮跟政策出不出台沒關係」,她提到,自己的確有意願,但跟政策無關,而且現在中國「教育畸形」且「開銷太大」。

她說:「政策想計畫就計畫,想生就讓生。真把婦女當成豬了。 生育權本來就是自己的。既已成了它的產物,不能跟著一起作孽,必須抵制。」

42歲的大學教授畢女士沒有小孩,她告訴記者,生育是自己的決定,她和先生是「丁克」(DINK, double income no kids),連一胎也沒有。她強調,在一線城市生活的他們,教育和養孩子的成本太高,擔心會「極大降低生活品質」。

她說:「我和先生都不是獨生子女,家裡有兄弟姐妹已有孩子,沒有傳宗接代的家族壓力。」

畢女士分析,很多人年輕時覺得生孩子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隨著年輕增長,發現生孩子其實是一個「可選項」。她觀察到,養兒防老的觀念已經逐漸改變:「很多人老了也一樣孩子不在身邊照顧不到,尤其是那些‘出息’孩子,可能離父母越遠。」

她也說道:「我周圍的朋友生二胎的,大多是考慮到一胎孩子未來人生有個互相支持的伴兒,三胎的話,可能未必有再生育的充足動力。」

雖然中國政府表示會有相關的「配套支持措施」,但畢小姐發現,二孩政策下,她的朋友和同學就經常抱怨「配套服務」不足。

她表示:「比如孩子幼稚園前媽媽想早點投入職場,但是沒有托班可帶娃;父母都是雙職工,老一輩年紀也大不方便帶孩子,孩子放學又很早,家長沒辦法去按時接送。第二是教育,目前教育政策在改革期,好多父母疲于研究如何獲取優質教育資源還要輔導功課,還要做孩子保姆和心理輔導師,確實壓力很大。」

畢女士表示,作為「計劃生育政策中成長的一代」,可以理解這個政策「是為國家發展長遠而計」,但她強調:「養育環境才是人們的生育意願的最終決定因素。政策畢竟不是‘水閘’,不是開閘就能帶來洩洪般的生育意願。」

先「躺平」再說?

25歲的廖小姐目前還是學生,她接受記者訪問時說,自己崇尚的是「躺平主義」,政府要提倡女性生幾胎對她來說都沒差別。對她來說「躺平主義」,是以一種非暴力但不合作的方式去應對各種不同的政策或規範。

但她也表示,這個問題牽涉到個人意願,所以很複雜。單看網路調查,雖然很多人跟她一樣有「躺平」這樣的想法,但也有發出「愛國聲浪」會去積極回應國家政策,為了國家需要做出改變。

回到個人層面,廖小姐反而擔心的是女性自主性受到影響,擔心三孩政策給她們帶來壓力。

她說:「因為假設我是個不想生第三個孩子的女生,我就可以跟老公或婆婆說法律不准我生第三個孩子。但現在這個政策開放後,她們便無法這樣回應,那女性在家中又沒有那麼大的話語權,所以這件事我覺得很難說。」

廖小姐提到,這樣的話題也不能不討論爸爸的養育責任,那是一個家庭是否會想要多一個小孩的關鍵因素。

記者訪問了一位42歲的習先生,他用「麻木不仁」來描述新的三孩政策,表示執行起來很困難。已經有一對雙胞胎兒子的他強調,「根本不考慮(三孩), 因為小孩要精養。 」

他說:「如果是普通撫養那其實都無所謂。但是長大撫養出來,只是一個普通的人, 但是沒有一個家長願意自己的小孩出來都是過著普通的人生。不過如果要精養,學費,輔導費用,課外費用,夏令營的費用。還有他們往後去國外的費用。 這個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的」

習先生以外國為例,表示應該要先推動逐利措施。他提到:「不管是西方的歐洲美國,還是亞洲系的新加坡、日本等。都有著很好的福利政策。 而不是我們在很多政策都沒有提出的情況下,就突然提出了這個政策口號。」

比起「喊口號」,習先生表示今非昔比,「或許在50年代可以擼起袖子大幹特幹,盲從可以。但是現在需要的是合理性消費,從性價比的考量」。

中國「屌絲」的「內捲」與「躺平」

文/德國之聲長平

「躺平主義」近日成為中國互聯網流行詞。時評人長平認為,「躺平」需要社會福利、司法獨立和思想自由,中共不會容忍真正的社會反抗。

上海南京路

20年前的一天,在廣州的一輛公共汽車上,坐在我斜對面的一位年輕的媽媽,將手伸出窗外,指著街邊一位環衛工人,大聲對身邊五六歲的男孩說:「看啊,如果你不好好讀書,將來長大了,就會像這個人一樣沒用,只能掃大街!」

今天,那位隨時被人公然羞辱 的環衛工人,應該已經退休了吧。而那個被媽媽抓住一切機會激勵勤奮學習的男孩,也長大了——只是不知道他正在「內捲」呢,還是已經「躺平」?

「躺平主義」近日成為中國網路流行詞。它的意思是,年輕人不買房、不買車、不結婚、不生娃、不消費,維持生存最低標準,拒絕成為他人賺錢的機器和被剝削的奴隸。聽上去,它就是老一代人所說的思想消極,不求上進,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過它更具有主動選擇和反抗行動的意義,因此被稱為中國年輕人的思想解放,一種無聲和無奈的反抗。

這是在它之前開始流行的另外一個詞所描繪的社會現象導致的一種結果。那個詞叫「內捲」或者「內捲化」。作為一個學術名詞,它指的是文化模式達到某種形態後,無法自我穩定,也無法轉變為新的形態,只能使自己在內部更加複雜化。比如,官場的形式主義,繁文縟節。又比如,在升學壓力之下的「雞娃」(彷佛打了雞血似的強化學習和補習)現象。這也有老一代人更能明白的說法,那就是過度競爭、低水準競爭或者囚徒困境。

我之所以指出「老一代人的說法」,是因為「內捲」和「躺平主義」本身就是在一代一代地重複。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內捲之後的躺平。我擔心它們對這些現象的描述也採用了「躺平主義」的姿態,那就是管它娘本身是怎麼回事,我就是懶得去想它。

「屌絲」的怨憤去了哪裡?

「內捲化」準確地描述了中國社會各方面過度競爭的結果,卻容易讓人認為這是一種文化現象,而忽略了其中的制度因素。 「躺平」與否,首先也不主要是人生態度或者育兒觀念導致,而是社會現實早已經寫就的腳本。

當年坐在公共汽車上的我,很想走過去對那位母親說,不要教孩子歧視底層人。但是,我也知道,環衛工人所受的歧視,很大程度上是他們艱苦的工作環境、低廉的勞動報酬以及沒有反抗的權利所決定的。如果那個孩子不好好讀書,他的確可能淪落到社會底層,同樣經歷飽受歧視和欺淩的一生。

這位媽媽如此焦慮,想必那個男孩也曾是一個「雞娃」。很有可能,跟大多數「雞娃」一樣,在被逼著上了各種補習班之後,再也沒有學習的內在動力,最後成為「內捲」受害者,正在感歎著要實行「躺平主義」了。

十年前開始流行的另外一個詞,比「躺平主義」含有更大的怨憤。那個詞就是「屌絲」。「屌絲」是本來就有的粗話「XX毛」的另外一種說法,但是從貶低別人轉換成自貶為主,是一種在價值觀、人格尊嚴上的自我厭棄。

但是,我們發現,自我厭棄的「屌絲」們並沒有放棄人生,而是「內捲」去做「肉雞」,去做「屁民」,去當「韭菜」,去「996」,去做勤奮但赤貧的B站UP主,去當工作危險但報酬涼薄的外賣騎手,去做隨身帶著農藥的貨車司機……直到「躺平主義」流行起來。

不是誰想「躺平」就能「躺平」

據說「躺平主義」並不是中國人的發明,人家日本青年早就「躺平」了。泛泛地說,日本的不婚主義,台灣的「小確幸」,柏林的流浪藝術家,都算是某種程度的「躺平」。但是, 「躺平」需要制度環境。從硬體上說,它需要有一定的社會福利,讓躺下的人不那麼容易餓死;它還需要真正的法治,讓城市官員不能動輒驅趕「低端人口」。從軟體上說,它需要更少歧視、更多尊重的社會文化,以及自我賦權、獨立自主的觀念意識。一會兒被忽悠著去恨日本人,一會兒被教唆著要去打台灣,一會兒要在海外「犯我中華雖遠必誅」抓漢奸,這樣的青年是不大可能真的「躺平」的。

有人認為「躺平主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犬儒主義和中國古人的隱居。這並非沒有道理,「躺平」也可以成為一種哲學思想和人生態度,但這更需要思想自由,人格獨立,以及對權威的蔑視。古希臘的故事裡,亞歷山大大帝來向第歐根尼求教,他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說:「請別擋住我的陽光。」

中國古人的隱居,很多就是反抗,甚至是直接的政治反抗,比如整天縱酒長嘯的「竹林七賢」。以他們的官場經歷和社會影響,就相當於今天的薄熙來和周永康沒有坐牢,而是搞了一個社會組織,吃喝玩樂,寫詩作文,諷刺和鄙視習近平的「中國夢」。

從知識份子今天的處境看,古人的隱居是一種多麼奢侈的權利。1949年以後,中共做 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取消知識份子的隱居權。中共對知識份子的改造就從此處著手:任何人都沒有沉默的權利,否則就被冠以「死不改悔」的罪名。最厲害的是,迫你開口,又並不是讓你分析辯解,而是自我羞辱。這就是 「知識份子思想改造運動」的核心內容。知識份子都紛紛自我醜化,或痛挖「思想上的膿瘡」,或發現自己是「美帝國主義的工具」,或認為自己是「壓榨勞動人民血汗的剝削者」。隨後,大家都一起進入積極整人和被整的中共運動史。永別了,「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躺平主義」道德標準。

至於今天的「屌絲」們,「內捲」太累了,「躺平」休息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如果真的產生了反抗社會的效果,或者說讓當局感覺到了反抗的意味,他們一定不會讓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