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TikTok難民與小紅書：禁令大博奕仍在持續

文/羅慶生

在美國政府「不賣就禁」的大限前夕，TikTok無預警關停美國服務，讓美國用戶哀鴻遍野。15個小時後，當時還是候任總統的川普宣布將「拯救TikTok」，TikTok恢復服務。表面上看，這是「美國政府承受不住用戶壓力被迫讓步」的政治鬧劇。的確如此，美國政府壓力很大。威斯康辛州一名19歲青年到聯邦眾議員服務處縱火洩憤，許多少年與青少年也打電話到911控訴。TikTok在美國有1.7億用戶，如果繼續停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然而TikTok關停的背後卻有嚴肅的商業角逐與大國競爭脈絡，絕不如表象上的那麼簡單。TikTok的未來不僅牽動美國政商版圖的變化，也是美中大博奕的一部分。子彈還在飛，未來演變難以預測。如果失控，影響深遠。若非如此，川普怎麼會以美國總統之尊，親自出面解決？

美國為何要封禁TikTok？

首先釐清美國為何要封禁TikTok。公開理由是「國家安全」。因為TikTok總部雖在新加坡，母公司字節跳動卻是中國大陸企業，中共情報部門可能由後門進入取得美國用戶資料。在美中競爭情境，這理由很容易被接受。

但TikTok難民的想法則並非如此。所謂「TikTok難民」，是因封禁而被迫離開TikTok用戶的自稱。他們觀點主要有二：第一，TikTok能讓他們暢所欲言，尤其是在討論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衝突的議題上，不像美國其他社交平台上會遭到封殺。而這脫離美國不能「反猶」的輿論控制，造成去年4月美國大學生挺巴勒斯坦的風潮，所以才堅持除掉TikTok或改由美國資本控制管理。

第二，TikTok的演算法更貼近用戶心理，體驗更佳，用戶愈來愈多，已經成為美國網路平台的強勁對手。而購併競爭者一向是美國大企業取得寡占地位的不二法門，美國科技巨頭對TikTok都很有興趣，尤其是那套演算法。「不賣就禁」能迫使TikTok賣出，而且能以較低價格買下。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兩個理由的推動力量都非常強大，TikTok想要以現在的網管模式與股東結構繼續在美國運營，幾乎沒有機會。川普在宣布拯救TikTok時已表明「希望美國在合資企業中擁50%所有權」。字節跳動勢必賣掉部分股權。問題是TikTok值多少錢、誰買，這必須談判。

談判已經開始。因為川普邀請TikTok執行長周受資參加他的就職典禮，而且觀禮位置還安排在最尊貴的講台後方，和川普親人與主要內閣官員在一起。同樣位置的還有Meta的祖克柏、亞馬遜的貝佐斯、X平台的馬斯克、Google的皮查伊、蘋果的庫克等科技巨頭。都是對TikTok有興趣的潛在買家。臨時受邀的周受資頗有參加「鴻門宴」味道，擺明美國非買TikTok不可。

這意味著川普親自主導TikTok的收購案。川普就職當天簽署延後TikTok禁令75天的行政命令時再次強調，如果TikTok要繼續運營，美國有權獲得一半股份。他同時指出，如果中國拒絕達成協議，他「肯定」對中國徵收關稅。這說法非常耐人尋味。

川普對關稅議題的說法一直反反覆覆，很難摸清楚他的真意。但他既然這麼說了，就有「中國如果賣TikTok就不加徵關稅」的暗示。這指的應該是演算法。少了演算法的TikTok不值錢。而中國之前已表態，演算法不准出口。

然而，TikTok到底有多麼重要？一個短視頻社交平台的購併案，居然要美國總統親自出馬協調。而且，還值得拿關稅來換？

的確，川普就職後優先處理的不是格陵蘭、巴拿馬運河、加拿大或墨西哥的關稅，也不是移民議題，而是TikTok。他接受福斯新聞專訪，親自為TikTok辯護。這表示檯面下一定有讓美國深度擔憂的問題，才會讓川普總統親自出馬。TikTok關停風險可能超過一般想像。這要擺進美中博奕框架，才能理解。

問題是「小紅書」不是TikTok

今年初，隨著TikTok將被迫關閉，許多用戶開始轉移陣地。但他們並沒有轉進美國社交平台，而是選擇一款看起來不太相關的替代品：小紅書。1月上旬，美國已注意到小紅書APP下載量異常衝高，成為美國網路應用商店的榜首。

1月15日，《紐約時報》報導：美國「TikTok難民」湧入中國小紅書。CNN引用路透社報導，僅僅兩天，70萬美國新用戶湧入小紅書。如果這數據可靠，就表示已經有超過百萬的TikTok難民來到這個中國大陸的社交平台，和中國用戶互動。

小紅書原來是中國討論時尚、飲食、遊憩、寵物的社交平台，議題偏軟，用戶多為女性、年輕人，許多還是中小學生。一下湧入那麼多講英語的用戶，一度讓他們認為是不是誤上了外國平台。大多數中國用戶都表態歡迎這些美國新朋友。小紅書也快速應變，增加線上翻譯功能，無論用中文或英文發言，只要點下「翻譯」，就可以轉換成自己語言，雙方可在評論區直接對話。

這讓中、美民眾無須透過媒體即可了解對方。於是所謂「大對帳」就出現了。剛開始比較簡單，就是相互訊問。例如：你們中學的營養午餐吃什麼？於是美國學生秀出他們營養午餐的照片，中國學生也紛紛秀出他們拍攝的營養午餐照片。而隨著議題深入到教育與醫療，就讓美國弱點暴露出來。

一位TikTok難民在得知中國法學院一年學費只有798美元後幾乎崩潰，因為她為了讀法學院背負了45萬美金的學貸，加上利息，可能永遠還不清。一位中國用戶在得知美國叫救護車要付費1000美金也大驚失色，因為在中國大陸免費。許多TikTok難民表示他們被美國媒體騙了，對帳之後才知道他們生活多麼不堪。不斷上漲的保險費、房租、卡債、食物價格，讓許多人要打2份甚至3份工。而中國超市的食物看起來豐富又廉價。透過主流媒體了解對方的資訊藩籬正在消失。

不僅如此，「小紅書」是《毛澤東語錄》精簡版的暱稱，是中國或中共最具象徵意義的符號。TikTok難民拒絕美國平台卻選擇小紅書，在「美中競爭」情境，顯示出對美國政府的不信任。用中國語境，就是「造反」。

為了解雙方「大對帳」真相，筆者也下載了小紅書APP。程序非常簡單，登記電話號碼後勾選性別、年齡，以及一些議題偏好後就完成登錄。進入後就是一堆眼花撩亂的短視頻。其中對美國生活也有肯定的評論，例如美國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當然也有鬧場或挑釁言論，但普遍氣氛良好。小紅書用戶大多是年輕人，發言熱情、自然、真實。資訊量非常豐富，筆者瀏覽一整天都難以消化其中的海量訊息。

由此可理解美國政府的焦慮。如果中央情報局（CIA）官員也像筆者一樣上小紅書瀏覽，將會感到恐慌。他們當然知道資訊的力量，也了解美國維持「話語權」的重要性。美國國會這次有點弄巧成拙，原本是要TikTok用戶轉移到美國其他網路平台，結果他們選擇最具中國象徵意義的小紅書，而且形成風潮，連續一個多星期下載量都是美國榜首。持續下去真有可能「動搖國本」。

即將卸任的拜登不願處理，將問題丟給川普。川普處置非常明快，1月15日主流媒體報導，16日川普就對周受資發出就職典禮的邀請函。川普是對的，雖然問題是小紅書，但TikTok禁令是源頭。必須先解決TikTok禁令，而且愈快愈好，才能消除不確定，穩定用戶信心。

這場博奕目前仍在持續，美國媒體很關注，不只是關心TikTok禁令如何解決，還關心小紅書風潮是否持續。尤其是TikTok重新上線後，TikTok難民是不是離開小紅書。

據筆者觀察，的確有部分TikTok難民離開，他們拍攝「小紅書再見」的短視頻，或解釋為何離開。但更多選擇留下，他們認為TikTok雖然重新上線，但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例如「巴勒斯坦的短片不見了」。直至20日，小紅書下載量仍在美國Apple App Store排名第一。如何遏制這股風潮，或許是川普上任後的第一個挑戰。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 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中天新聞網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