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卡馬克之冠：北京冬奧會補上中國百年奧運最後一塊碎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托卡馬克之冠】
一
歷時17天，北京冬奧會在天下一家的煙火中落下帷幕。本屆冬奧會上，中國隊以9金4銀2銅收官，金牌數和獎牌數均創歷史新高，位列獎牌榜第三名。也以優異的賽事組織能力，向世界再次展現了中國人辦奧運的認真勁兒。
看看這個獎牌榜，中國並不是一個高緯度國家，總體地理跨度又極大，不同區域的降水情況天差地別，從黑龍江漠河到南海曾母暗沙，中國的大部分國土並不處於寒冷氣候中，處於寒冷氣候中的國土也有相當一部分降水不足，因此對於環境有嚴苛需求的冰雪運動在中國社會的普及率並不算高。
客觀來說，中國社會對夏季奧運會的關注程度要普遍高於對冬季奧運會。一提起奧運會，好像大家都是專指夏季奧運會，甚至有一些不太關注體育賽事的朋友在北京舉辦冬奧會之後才知道原來奧運會還分夏季和冬季，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再加上正值新春，大家忙著過年，因此冬奧會的熱度顯著低於2008年。
但即便如此，本屆奧運會的價值和意義一點也不遜色於2008年，某種意義上甚至比2008年還要更重要一些。雖然知名度相對較低，但中國在冰雪運動領域同樣創造了諸多精彩絕倫的歷史，這些歷史與夏季奧運會的諸多成就一道，共同構成了中國人百年奧運夢想的歷史切面。
二
與新中國的絕大多數事業一樣，中國的冬奧會也是在篳路藍縷中艱難起步的。
第一屆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早於1924年1月25日就在法國的霞慕尼舉行，而中國首次出席，是在遙遠的56年後。
中國奧會在國際奧會中的合法席位在1979年才恢復，而此時距離1980年美國普萊西德湖第13屆冬奧會召開已不足3個月。由於時間極為緊迫，因此中國冬奧代表團只能在倉促中艱難備戰。
冰雪運動對環境有較為苛刻的限制，在中國社會也並不普及，再加上中國是第一次參加冬奧賽事，因此當時中國奧會在備戰賽事時處於無人手、無準備、無經驗的三無狀態，幾乎是硬著頭皮吃夾生飯。
中國奧組委先是瘋狂搜羅東北三省的冰雪運動好手，但是冬奧會畢竟是國際頂級賽事，民間好手再是好手也難堪大用，於是奧組委又把眼光投向了解放軍。
在中央軍委的積極支持下，奧組委放開手腳去解放軍冰上訓練基地中抓壯丁，再加上民間高手，經過重重選拔，終於招募了28名男女運動員，並由原國家体委主任李夢華擔任團長，國家体委對外聯絡負責人何振梁擔任副團長，率團出戰。
這個幾乎是東拼西湊組織起來的隊伍，就是當時中國能夠拿出來參加冬奧會的全部家底了。
這第十三屆冬奧會是中國運動員首次站上冬奧會賽場，中國代表團初次參賽就參加了幾乎所有冰雪專案——速滑、花滑、越野滑雪、高山滑雪和現代冬季兩項共5個大項18個小項比賽，覆蓋面非常之廣。
萬事開頭難，中國第一次參加冬奧會時條件的艱苦程度遠超今人想像：
當時中國的冰雪運動事業剛剛恢復不久，訓練支援極不完善，營養條件也很差，甚至連專業的比賽訓練場館設施都幾乎沒有，很多專案只能在戶外凍結的水面上進行訓練；
參賽運動員頂著北方冬季戶外零下幾十度的嚴寒甚至是在狂風大雪中進行訓練，很多運動員甚至是在被選拔進入國家隊之後才第一次接觸參賽專案的具體內容，連比賽規則都是教練現學現教的。
這樣的條件下，國家隊的參賽品質可想而知。
中國隊的訓練非常刻苦，非常努力，但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事情都不是努力就能有美好的回報的。過於懸殊的條件差距和初次參與賽事的青澀導致中國運動員在具備優秀訓練支持和豐富參賽經驗、並且對參賽規則瞭若指掌的外國對手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因此在此次賽事中，中國運動員未能有任何一人進入前六名。
但無論如何，中國人畢竟站在了冬奧會的賽場上。
考慮到政治意義和歷史意義，當時國內也普遍認為，中國人只要踏上奧運會賽場就是成功，至於成績，在那時是第二位的。
實際上，與自己的過往成績對比，中國隊當時已經竭盡全力做到了最好。
新中國成立以後，黨和國家開始抓冰雪運動。最初運動水準較低，經過50年代的艱苦努力，我國的冰雪運動才逐步縮短了同世界先進水準的差距。在1962年到1964年的世錦賽上，我國曾經在速滑項目中獲得過一個世界冠軍、一個亞軍、一個季軍，兩次打破世界紀錄。後來由於各方面原因的干擾，差距又拉大了。但在這第一次參加冬奧會時，中國隊的成績已經超越了在1960年代參加世錦賽時的水準。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冬奧賽事在當時廣受世人矚目。當時的冷戰環境下，美蘇激烈對抗，這種對抗進一步延伸到了體育賽場上。
以冰球為例，冰球作為傳統優勢項目，蘇聯曾經5次奪得冬奧會冠軍，而美國在1960年也獲得過一次冠軍，兩國把冷戰較量放到了冰球場上，這讓比賽具有了慪氣的性質，雙方對抗空前激烈，結果蘇聯在半決賽中以3：4的成績不敵美國落敗。雖然並非決賽，但依然讓整個美國激動不已，時任美國總統吉米·卡特甚至打電話給美國隊隊員們，邀請他們到白宮做客。
這種強烈的政治內涵客觀上也加重了中國隊走上冬奧會賽場的政治意味。
中國正式實現冬奧會零獎牌的突破，是12年之後即1992年的事。在第16屆法國阿爾貝維爾冬奧會上，中國代表團在正式比賽中獲得3枚銀牌——李琰在15屆的冬奧會上獲得的短道速滑的1000米項目金牌和1500米、500米銅牌不算正式獎牌，因為那時短道速滑只是表演專案，不是正式比賽。
這裡要著重說一下中國女子速滑選手葉喬波，她在第16屆冬奧會的500米速滑和1000米速滑項目中奪得兩枚銀牌。
在參加冬奧會之前，葉喬波先後在德國柏林、法國阿爾貝維爾以及義大利的科倫博等地舉行的冰雪世界盃分站賽中，奪得了500米及1000米速滑冠軍，且她在1991年世錦賽上也獲得過冠軍，此前連續兩次戰勝美國速滑名將邦尼·布雷爾。但是在此次冬奧會中，葉喬波帶傷上陣，在參加最拿手的500米速滑時，由於俄羅斯選手沒有讓道，雙方冰刀發生碰撞，導致葉喬波的成績被布雷爾反超，以0.18秒的劣勢和冠軍擦肩而過，此事令她引為大憾，因為以她的實力，冠軍本是囊中之物。
三天後的1000米速滑中，由於教練賽事經驗不足，再加上葉喬波狀態太好，超常發揮，結果教練員的策略設計失誤，當比賽進行到還剩大約30米的時候，葉喬波才得知自己是第一名，但這時候再開始衝刺已經來不及了。最後葉喬波以0.02秒的微弱劣勢再次不敵布雷爾，獲得銀牌。中國實現了冬奧會獎牌零的突破，但與冬奧金牌再次遺憾地失之交臂。
中國人真正在冬奧會賽場上得圓金牌夢，得到2002年。
第19屆奧運會在美國鹽湖城舉行，此次賽事是有史以來冬奧會比賽項目最多的一次，在這次比賽中，短道速滑選手楊揚以壓倒性優勢奪取短道速滑500米冠軍，《義勇軍進行曲》這首滾熱如焰的戰歌首次在冰縈霜繞的賽場上響起。
需要指出的是，在第18屆日本長野冬奧會上，當時就已是世界頂級速滑選手的楊揚在女子1000米短道速滑決賽中第一個沖過終點，正打算慶祝獲得金牌的她卻被莫名其妙地判橫切犯規，成績被直接取消，這次嚴重的誤判讓她錯失冠軍。
此事當時對楊揚打擊極大，她一度險些退役，但後來仍撐了下來，並在2002年榮膺冠軍。且福有雙至，在500米短道速滑決賽結束後的1000米短道速滑決賽中，楊揚橫掃全場斬獲冠軍，中國冬奧會金牌以一炮雙響的方式實現零的突破。這次賽事，中國獲得了2金、2銀、4銅的卓越成績。
長期以來，中國冰雪運動專案被認為冰強雪弱陰盛陽衰，打破這一刻板印象是在2006年的第20屆都靈冬奧會上。
當時中國男子自由滑雪選手韓曉鵬奪得自由滑雪男子空中技巧金牌，一舉打破了歐美運動員的壟斷，成為了中國和亞洲第一個男子自由滑雪技巧冬奧會冠軍，實現了中國雪上項目以及男子項目在冬奧會上金牌零的突破。
而在被譽為冰上芭蕾的花樣滑冰項目上取得突破，則發生在第21屆溫哥華冬奧會上——已經結為夫妻的中國選手趙宏博和申雪二人奪得花樣滑冰雙人滑冠軍。
需要指出的是，趙宏博是在此前一年曾經跟腱斷裂的情況下贏得這塊金牌的，這非常不易；而此次賽事結束後，反復參賽導致的傷重再加上年齡不再年輕，也讓夫妻倆只能離開冰上芭蕾的舞臺。
冰雪運動和其他所有領域一樣，近代以來中國人在一切重大事業上取得的重大突破，無不風蕭水寒、旌霜履血。
三
現代體育運動大部分由西方發明，西方國家在這個領域有著天然優勢，在環境要求較為苛刻的冰雪運動中這一點更為明顯。比如冰雪運動中有一個大項直接就叫北歐兩項，甚至連冠名權都屬於他們。
要知道中國最早開始接觸冰雪運動是在1876年，由報紙刊載的《築穴待凍》一文，文中以驚奇和探秘和口吻記載了在華西方人建設簡易室外滑冰場的情形。可以說，在冰雪運動方面，和有著數百年冰雪運動歷史的西方社會相比，中國人是真正的後來者。
但中國人自古以來就不怕鬼、不信邪，哪怕在寒冰之上，中國人的熱血一如既往熾如熔鐵，而也恰恰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個葉喬波和趙宏博這樣的男男女女，多難的中國方能興邦，中國人才能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不可能，這片土地上才能誕生一個又一個奇跡。
榮光從來就與傷痛同行。
在1932年第10屆洛杉磯奧運會上，日本侵略者扶植的偽滿政權試圖通過派遣東北大學學生劉長春參加奧運會以獲取國際承認，而悲憤的劉長春立即拒絕了日本侵略者的無恥要求，他在《大公報》上公開刊文，拒絕代表偽滿政權參加奧運會：
苟余之良心尚在，熱血尚流，又豈能忘掉祖國，而為傀儡偽國做牛馬？
隨後他又在國內各界人士的協助下，毅然代表中國參賽，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洛杉磯的旅途，隻身開啟了中國人的奧運之路。
我們永遠不應忘記，中國人的奧運之路始于山河飄零、國破家亡，而即使在我們最艱難的時刻，都未曾放棄過夢想，在如今這個多事之秋，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堅守這種精神。
今年是冬奧年，距離劉長春首次踏上奧運之旅已經過去了90載，中國首次舉辦了冬奧會，這補齊了中國百年奧運夢想的最後一塊拼圖。從開幕式上剔透的五環自霜雪中迸發而出的那一刻起，中國人的百年奧運夢終得完滿，我們拿到了奧運會的全成就。
願勝利和好運常伴中國奧運健兒左右，願他們的熱血永遠熾烈，願他們的意志永不彎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