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互聯網資訊「斷崖式」消失,當局紅線越設越多
文/VOA許湘筠
中國互聯網上的資訊正呈現「斷崖式」消失,特別是2005年之前的資訊,很多現在已經搜索不到。專家對美國之音說,中國當局對資訊監管進一步收緊,許多過去流通的資訊現在都因為踩當局紅線而被消失,這種消除記憶的做法猶如文革。
從中國網路消失的嚴歌苓
改編自華裔美籍作家嚴歌苓小說的《金陵十三釵》舞劇最近在中國展開巡演,這本小說2011年也被中國導演張藝謀改編為同名電影,然而在中國互聯網上有關舞劇《金陵十三釵》的消息中,看不到原作者嚴歌苓的名字。
嚴歌苓的許多著作被改編為電影,包括《天浴》、《少女小漁》和2014年張藝謀的電影《歸來》。她的這些作品在中國互聯網上都能查到,只是作者是誰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兩年多以前,百度百科上還能搜索到嚴歌苓的詞條。直到2022年,嚴歌苓在微信發表了批評中國當局隱瞞疫情真相的文章,以及之後在一次有關「鐵鍊女事件」的訪談中附和了批評習近平的言論,她的名字自此從中國互聯網中消失。甚至在張藝謀同年晚些時候推出的改編自嚴歌苓小說的電影《一秒鐘》,電影演職員表和宣傳海報也抹去了她的名字。
嚴歌苓對美國之音說:「從說了習近平怎麼樣那時候起,就徹底地好像我這個人不存在一樣,徹底地把我從搜尋引擎上全部拿掉了,我的名字也不存在了。我覺得這整個做法比較可笑。」她表示,自己只是說出實情,但在不容許任何反駁聲音的中國,人們無法預料當局設定的界限(boundary)在哪裡,這令她感到非常困擾。
嚴歌苓的父親、作家蕭馬(嚴敦勳)曾經在中國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反右」運動中被打為右派,她認為現在的中國宛如文革再現,而她已經重複了父親的命運。她說:「我爸爸當年遭受的那種不白之冤,我感覺到我現在也正在遭受。我以為我爸爸那代人的命運,我們不會再經受了,現在看來我當時想得太天真了。」
不後悔的嚴歌苓
嚴歌苓在中國互聯網上被封殺後,她的收入也受到影響,許多版稅現在不了了之,但她對此沒有一絲後悔。她說:「這口氣我是不吐不快的,我必須要講出來,否則我覺得在我生命的最後階段,我會為自己沒有講想講的話而後悔,而感覺到恥辱。」
現居德國的嚴歌苓表示,為了能擁有絕對自由的創作空間,35年前她做出離開中國的決定。只要能暢所欲言,在作品裡自由發揮不受審查,就算被中國當局封殺她也無所謂。特別是習近平執政後,當局在各方面的審查已經達到令人喘不過氣的地步,市場和創作自由只能擇一。
她說:「要是現在我為了貪圖中國市場的話,我會活得非常痛苦。你不能全部都要,又要中國那樣大的市場、中國那樣的收入,又要完全的自由獨立,」她說,「把畢卡索放在天天被審查的創作環境下,他不可能成為畢卡索,對吧? 」
習近平執政監管收緊 當局紅線多到難以預測
最近一篇題為《中文互聯網正在加速崩塌》的網路文章在中國引發討論。文章作者說,中國互聯網上大量內容正在迅速消失,特別是2005年以前的資訊。他舉例,在百度上搜索「馬雲」,時間段設定在1998年到2005年,出來的結果竟然只有一條;搜尋其他企業家也遇到類似的情況。
美國南卡大學商學院副教授謝田對美國之音說,出現這種不尋常現象唯一的可能性是,中國網信辦要求互聯網服務商將這些資訊抹去。特別是這些消失的資訊很多是在習近平執政以前發佈,顯示當局監管進一步收緊。
「有一些習近平上任前可以接受的資訊,現在中共不願意讓人們再看到了。中共當局原來的一些做法和說法,現在他都不願意承認和接受。還有關於一些內政外交,實際上以前可能都不構成什麼問題,現在他開始覺得挺尷尬,」他說。
謝田指出,在正常國家,人們還正在把過去的會議記錄、歷史文獻等資訊搬到網上,這正是互聯網的重要意義,能包含越來越多的知識和歷史。「中共則是在反其道而行,倒行逆施,這個跟中共實際上要篡改歷史有關係,」他說。
謝田認為,這些消失的資訊實際上只是中國人民沒有辦法去接觸的資訊,互聯網公司不可能沒有地方儲存,他們甚至擁有更多為中共大資料提供支援的工具。實際上這是一種掩蓋事實真相的做法,控制人們能獲取的資訊,剝奪了他們的知情權。
資訊「斷崖式」消失猶如文革
華盛頓資訊與戰略研究所所長李恒青過去因參與六四學運被關押秦城監獄。2000年他離開中國來到美國,那一年,百度剛剛成立,谷歌創立不到兩年,互聯網正蓬勃發展。
初來乍到美國的李恒青好奇地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名字。他驚訝地發現,竟然跳出自己高中時科技論文獲得北京市一等獎的消息,十幾年前的記錄幾秒鐘就能搜到。
又過了幾年,中國當局遮罩資訊的力度越來越大。李恒青再次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已經連一條結果都沒有。「我這個人就這樣從國內老百姓的世界中消失了,」他對美國之音說。
「那個時候就算還有那麼一張照片留下來,一旦中國當局知道那是我,肯定也要消失掉。為什麼不能存在這樣的記憶?因為這是「有毒」的記憶。實際上並不是技術上保留不了,而是故意地把它消滅掉,」李恒青說。
他說,中國當局將互聯網資訊分為「利」和「害」,只要官方認為「有害」的聲音就會被遮罩,「有利」的聲音則會不斷放大。這個標準由中共政權來界定,有利於其統治的資訊就是好資訊。
這讓李恒青想起小時候經歷的文革。當時還沒有互聯網,但當局強行要人們遺忘許多事情。因為恐懼,父母和老師都不敢講真話,所有人按照當局編造的謊言來度日。有些人知道自己聽到的是假話,但在謊言不斷被重複之後,竟然也信以為真。現在的中國也是一樣的情形,絕大多數人都被蒙蔽了。
「結果突然文革結束了以後,那個時候重新再看這段歷史,很多人就發現自己被騙了,大家對政府、對共產黨的認識,一下就反轉到了另外一面,社會很多弊端就暴露出來了,」他說,「一旦最後發現受騙上當了,反噬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除了大量資訊呈現「斷崖式」消失,互聯網上倖存的資訊也難以反映真相。李恒青說,網信辦作為維穩系統,既遮罩它認定的有害資訊,還不斷製造有利於當局統治的消息,這些資訊往往不是真實的。
「中國的微信系統裡頭有大量人工製造出來的(資訊),實際上是真正的垃圾。而且經過伺服器人員反復張貼,重複的次數多了,就像中國老話‘三人成虎’,結果使得很多沒有真實資訊的普通老百姓信以為真,」他說。
李恒青舉例,他在中國有許多老知識份子朋友,包括原來在清華大學的老師,這些人智商很高,但是缺少資訊。他們有時會轉載微信上的消息向他求證,內容不外乎是美國「惡意」制裁中國或美國發生「惡性事件」,這類趁機抹黑美國以襯托中國的文章。
「他們都是我很尊敬的老朋友,各方面的素質無可厚非,做人做事的原則都非常好。但是在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判斷,因為缺少真正的事實來源,所以自然他的腦子就被迫接受了那樣的東西,然後很難在準確的資訊基礎上做出正確的判斷。這就是現在的中國執政當局所希望的,」他說。
李恒青說,中國當局通過將人民的想法洗腦成與政府宣傳完全一致,來有效維護其非法的統治,這樣一來人們對政府的任何說法都不會有二心。副作用就是人民對被餵養的內容照單全收,最後全民都沒辦法做出正確的選擇。
當局消除資訊以掩人耳目
李恒青認為中國互聯網公司實際上對這些消失的資料都有備份,現在存儲成本相對來說已經很低,實際上在技術上都可以做到保存。中國在這方面看似「技藝不好」,其實是故意人為的,因為不希望人民記下來。「一旦記下來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那就出了大問題了,因為到時候想把這個記憶抹掉,對於執政者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他說。
謝田認為中國的政策常前後反復,例如現在鼓勵生育,從過去「只生一個好」、養老由國家來擔保,到現在國家已經不給人民養老了,號稱「三胎更比二胎強」,養老要靠自己和孩子。中國當局的官方宣傳前後矛盾,而在經濟、政策上的衝突比比皆是,國家統計資料有更多造假。「其實如果人們有歷史資料可查,可以去核實的話,都會發現中共編導造假的地方,所以當局乾脆就讓你們也看不到,」他說。
中國當局從公眾視野裡抹去資料,謝田認為實際上是在割斷歷史的一部分,為的是掩蓋當局的罪惡。但事實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海外媒體、互聯網和雲端公司會把中國互聯網的東西記錄下來。他認為中國互聯網已成為當局抹殺歷史的工具,只能指望海外公司更多存下資料備份,讓後續的人們能學習、對照這些資訊,看穿中國當局篡改歷史的意圖。
互聯網資訊「斷崖式」消失,李恒青認為說明了中國當局感受到政權岌岌可危,早晚會出事,在力保政權存在的同時,不忘消滅記憶,這是所有獨裁政權出事前的統一動作,銷毀記錄了自己過去作惡的檔案,假裝這些事情從未發生,前東德秘密員警試圖毀損所有抓捕檔案即為一例。「他知道自己幹的壞事作惡,所以他要把這個記憶抹去,然後給自己在歷史上留一個乾淨清白的形象。所以我想這也是中國當局的一個重要目的,」他說。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走一個」的網信辦
「其實習主席未必那麼心眼兒小,」李恒青說,中國網信辦人員實際上很愚昧,對網路上一字一句謹小慎微地審查,這是體制造成的結果。底下的人生怕習近平哪天看到一句沒有刪除的話,自己被當成兩面人,這時候就出大問題了,就像前網信辦主任魯煒在一夕間落馬。
「所以我說那些愚蠢的網信辦的管理者,很多時候叫‘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走一個’,最後就把中國搞得死氣沉沉。但是習主席有時候也說,你們不能搞得死氣沉沉,要給我把這個新的活水引進來。」
李恒青接著說,「誰敢?沒演好的話,萬一要是漏過了一條魚的話,那不僅是丟了烏紗帽,可能身家性命都沒有了。所以這是個要命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