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科爾圖諾夫：澤倫斯基「西行」失敗，俄羅斯機會來了嗎？
安德列·科爾圖諾夫 (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學術委員會主任)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德列·科爾圖諾夫
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絕非吳承恩筆下的普通明代小說，它既是精神啟蒙的象徵，也是自我修行的寓言——講述戰勝內心魔障、探尋命運真諦的故事。書中蘊含永恆的哲學命題：蛻變與救贖、傲慢與謙卑、憤怒與克制的辯證統一。
以此為參照，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2025年2月28日的華盛頓之行，堪稱當代政治版的”西遊失敗記”。這場訪問不僅是其政治生涯的重大挫敗，更徹底顛覆了他對現代世界尤其是美國的認知框架。此次白宮會晤的潛在後果，或將重塑美烏關係乃至全球政治格局。
未完成的「使命」
在澤倫斯基出發前夕，莫斯科原本不僅感到焦慮，還對可能的結果憂心忡忡。法國總統馬克宏和英國首相斯塔默已經精心鋪設了通往白宮的道路，兩位首相都在澤倫斯基出發之前拜訪了川普，並努力說服美國領導人繼續全力支持基輔。當時各方猜測：憑藉澤倫斯基的表演天賦與溝通技巧，這位慣於西方外交場的政客能否讓川普轉變主意最終為烏克蘭提供強有力的安全保障？烏克蘭能否在2025年獲得更多軍事政治支持以施壓莫斯科？如果這位不可預測且善變的美國總統最終決定在不遠的將來向烏克蘭敞開加入北約大門，俄羅斯該怎麼辦？
然而，到頭來，俄羅斯這些擔憂和關切都是多餘的。馬克宏和斯塔默在華盛頓的精心準備工作已化為泡影。川普和澤倫斯基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談話，從雙方友好的禮節性話語開始，最終演變成了一場充滿抱怨和不滿的激烈交鋒。白宮從未見過如此公開直率的「外交」言論，副總統萬斯首先發難，公開質疑烏克蘭客人對其國內局勢評估的真誠性和可信度；川普則直言不諱地表達了他對澤倫斯基的看法：「你現在的處境不好」，「你現在手上沒有牌」。
澤倫斯基已經習慣了成為眾多西方同行的寵兒，顯然對這種強硬的態度感到不知所措；他試圖反擊，但沒有特別成功。相反，他的反對意見被解讀為對美國領導層和美國的普遍不尊重。最終，烏克蘭過去三年屢試不爽從美國領導人那裡索要更多的策略適得其反；而川普必須向他的選民展示，他不想在烏克蘭的壓力下屈服。
原定的新聞發佈會被取消，澤倫斯基離開白宮時兩手空空，甚至沒有考慮止損計畫。美國和烏克蘭之間的雙邊關係未來仍然不明朗；同樣，美國參與解決俄烏衝突的未來也不明朗。心理學家們需要判斷這次精心準備的會談何以失控，並且是什麼觸發了它明顯偏離官方協議的結果。
美國對烏克蘭援助終止？
當然，認為美國對基輔的軍事和政治援助會從此不可逆轉地終止，那就錯了。這類援助計畫中有大量的制度慣性，拜登政府已經盡力提前向基輔輸送盡可能多的援助，以幫助烏克蘭領導層應對此類緊急情況。
同樣，也不應想當然地認為，川普會突然明確支持俄羅斯。事實上，他已經將美國的反俄制裁延長到2026年初，這使他能夠在與克里姆林宮的任何未來談判中保持更多的籌碼。當然，美國仍有許多澤倫斯基的堅定支持者，不僅包括活躍的烏克蘭僑民，還有華盛頓特區的一些有影響力的政治家，他們不會坐視美國-烏克蘭戰略夥伴關係在他們眼前解體。圍繞烏克蘭的美國國內政治鬥爭無疑將繼續下去，目前其結果難以預測。
就其他全球大國而言，現在，球似乎暫時傳到了歐洲的場地上。歐盟和英國領導人現在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他們要麼站在川普一邊，威脅要縮減對烏克蘭的支持，並與美國一起對澤倫斯基施加壓力，要麼相反，他們可以通過大幅增加對基輔的軍事和經濟援助來挑戰美國總統，以填補華盛頓可能在2025年及以後留下的真空。
對任何華盛頓做出的決定採取跟隨策略，在歷史上對歐洲人來說更為常見，但在目前的情況下，這種選擇只吸引了一小部分歐洲政府。事實上，追隨川普在俄烏衝突立場上的突然變化，對歐盟來說不僅僅是羞辱，還將是一個信號，表明歐盟作為一個地緣政治行為體根本不存在。
有人甚至說，自1956年蘇伊士危機以來，跨大西洋聯盟從未受到如此嚴重的壓力，當時美國迫使法國、英國和以色列停止對埃及的戰爭。到目前為止，歐洲人大多表達了對烏克蘭的持續支持，但這種聲明性的支持是否會轉化為現代軍事硬體和額外的數千億歐元支援，仍有待觀察。這不僅僅關乎金錢：現在由華盛頓提供給基輔的最先進和複雜的美國造武器系統，歐洲並沒有適當的同類替代品，而且這樣的同類產品也不會很快出現。
顯然，歐洲國家有許多其他的資金優先事項要考慮，歐元區的經濟狀況也不盡如人意。歐洲人不得不考慮與美國發生貿易戰的不愉快前景，他們在對華關係上也與美國意見不一致，與川普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潛在衝突可能會讓這一切雪上加霜。
對於許多歐洲領導人（不僅是匈牙利的維克多·歐爾班或斯洛伐克的羅伯特·菲佐，還有義大利的喬治婭·梅洛尼，甚至是試圖將自己定位為歐盟領導人的馬克宏）來說，在布魯塞爾和美國之間做出選擇幾乎是不可想像的，而難以抉擇將不可避免地削弱任何追求歐盟「戰略自主」的努力。
克里姆林宮的機會？
無論如何，澤倫斯基「西行」之敗顯然又一次推動了快速變化的美俄關係。澤倫斯基在白宮笨拙而令人失望的表現，讓俄羅斯方面可以將衝突持續的責任全部推給基輔，據稱基輔反對與莫斯科達成任何合理的妥協解決方案。
請注意，在與烏克蘭領導人會面期間，川普總統小心翼翼地避免發表任何可能被解釋為貶損或侮辱普京的言論；烏克蘭試圖證明普京對任何和平解決方案並不是真正感興趣，而是癡迷於完全摧毀烏克蘭國家地位時，美國總統直截了當地拒絕接受澤倫斯基的揣測。此外，川普再次強調了他對普京的看法，即普京真誠致力於儘快結束這場自相殘殺的衝突。澤倫斯基「西行」之敗可能會激勵美國總統更加重視他與俄羅斯領導人正在進行的溝通。
還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澤倫斯基前往華盛頓前夕，美國和俄羅斯的外交官在伊斯坦布爾舉行了一次重要的會議，旨在恢復兩國之間幾乎完全破裂的外交聯繫。會議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制定了新的接觸計畫，而且一次旨在確定雙邊關係動態變化的美國-俄羅斯峰會已經若隱若現。
儘管如此，斷言俄羅斯重新開機與美國實質性對話已成廣泛共識，是誇大其詞了。俄羅斯大部分專家和公眾堅信，唐納德·川普，就像任何其他美國領導人一樣，不能也不應該被信任，而俄羅斯-美國關係註定會繼續對抗，無論哪個政府主持白宮工作。莫斯科反美情緒仍然高漲，改變普遍存在的公眾態度並不容易。
事實上，最近幾周裡美國方面積極促成俄烏和平，使俄羅斯既定的外交政策敘事受到質疑。在這個敘事中，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聯盟領導的「集體西方」對俄羅斯構成了生存挑戰，並堅定地致力於要麼徹底摧毀俄羅斯，要麼給俄羅斯帶來戰略上的失敗。今天看來，「盎格魯-撒克遜」聯盟正在崩潰，大西洋東岸（歐洲）的反俄情緒比西岸（美國）更為堅韌。對於這種這種轉變，俄羅斯還需要適當的吸收和消化。
無論如何，俄羅斯的大多數公眾顯然厭倦了莫斯科和華盛頓之間無休止的對抗，如果不是雙邊關係的根本重置，他們至少歡迎緊張局勢的適度緩解。人們也希望美國能夠說服烏克蘭政治當局，無論是澤倫斯基個人還是其他人，採取更現實的方法與莫斯科達成和平解決方案。
如果美國放棄歐洲？
川普和澤倫斯基白宮會議的不利結果，可能會讓這位急躁且反復無常的美國總統對解決俄烏衝突的興趣受挫。畢竟，川普可能失去了對之前廣泛宣傳的與基輔的「礦產交易」的興趣。他們本應在白宮會議上正式簽署該協議，但川普最終決定這不值得努力。
在某個時候，川普或許會完全退出歐洲的衝突，讓它繼續下去，直到一方徹底崩潰。相反，他可能更願意專注於中東、對華關係或加強美國在西半球的霸權。美國總統希望在他的政治投資中獲得快速回報，如果俄烏衝突不能提供這樣的回報，他可以在其他地方尋找可達成的「交易」。
如果沒有美國的參與，歐洲危機的解決能否更容易？一些俄羅斯人認為，華盛頓越少參與歐洲事務，對歐洲的安全越有利。然而，不能想當然。
美國完全退出歐洲可能會對歐洲戰略穩定產生深遠的負面影響——至少在短期內，會帶來許多新的安全挑戰和不確定性，甚至可能增加新世界大戰的風險。如果跨大西洋聯盟消失，每個人都更希望它盡可能有序地走向解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