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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會是第二個阿薩德敘利亞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世純

本周最大的軍事新聞,無疑是以色列對伊朗的成功襲擊。6月13日,以色列戰機空襲了伊朗首都德黑蘭的多個高級軍官和核科學家住所、伊朗城市皮蘭沙赫爾的戰略飛彈基地、哈馬丹和納坦茲鈾濃縮設施等數十個目標,取得豐碩戰果。目前,以軍的空襲仍在繼續,開源消息證實伊朗遭受了重大物質損失和人員損失。多名伊朗高級官員被以色列的空襲消滅。

到筆者完稿之時,伊朗官方媒體已經證實多名高級指揮官和科學家死亡,死亡的高級官員包括但不限於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侯賽因·薩拉米、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中央司令官員古拉姆·阿裡·拉希德、伊朗原子能組織前負責人費雷杜恩·阿巴斯和伊朗核科學家穆罕默德·邁赫迪·德黑蘭奇等。

在一眾身亡的高級官員之中,最大的損失則是總參謀長穆罕默德·巴蓋裡少將和伊朗伊斯蘭武裝力量飛彈部隊最高負責人,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空天部隊司令阿米拉利·哈吉紮德。這意味著伊朗指揮層已經基本癱瘓。這可能也解釋了為何伊朗人甚至沒有辦法第一時間進行有效的還擊。

考慮到同為抵抗之弧的胡塞武裝,在被空襲10年,吃了上萬枚精准彈藥都沒有損失高級領導人,伊朗人的被滲透程度恐怖得令人咋舌。

而在物質上,伊朗多處關鍵設施受損,其受損程度之大已經到了動搖伊朗抵抗意志的地步。開源資訊顯示,大不裡士的伊朗飛彈生產廠和彈道飛彈基地遭到大規模打擊,有些液體燃料的彈道飛彈陣地被系統性摧毀,伊朗電視臺拍攝的畫面顯示,納坦茲鈾濃縮設施正在燃燒,顯然以色列的打擊是有效的。

此外,德黑蘭以東的科吉爾飛彈基地也遭到大規模打擊。儘管地表的滑翔炸彈轟炸無法徹底摧毀地下的濃縮設施,但哈馬丹和納坦茲鈾濃縮設施的運營非常依賴地面設施——大量滾滾黑煙也證明,以色列對於維繫設施使用的地表發電站和其他倉庫造成了嚴重打擊。鑒於以色列飛彈的精度和優秀毀傷能力,伊朗對於這些設施的重建將以年計。

從技術角度來講,伊朗確實無法應對以色列的空射彈道飛彈打擊。在這一次襲擊中,以色列故技重施,再次出動F-15I和F-16I戰鬥機,在伊拉克上空發射「岩石」空射彈道飛彈和「麻雀」空射彈道飛彈,之後以色列空軍還出動隱身戰機深入伊朗境內實施轟炸,或在伊朗防空圈外丟滑翔炸藥。

從波次來看,以色列軍方的通報是出動超過200架次戰鬥機,發射了300枚以上的空射彈道飛彈和滑翔炸彈。而伊拉克居民則發現了大量相關飛彈的助推段殘骸,而從伊朗建築物的損傷程度也對得上「麻雀」彈道飛彈的戰鬥部當量。對於伊朗來講,他們的防空體系尚未完成更新,其系統性的防空網路主要以應對「戰斧」系列低空高亞音速巡航飛彈為主,只有少量的S-300PMU1和「信仰-373」能夠攔截彈道飛彈,顯然這個數量是不夠看的。

但這絕對不是伊朗遭受如此大損失的藉口。考慮到這一次打擊的信號已經足夠明顯,美國方面甚至對中東的家屬已經進行了提前的疏散,伊朗本應有足夠多的時間進行警戒和疏散。但伊朗的指揮中樞的高級官員們依然跟和平時期無二,繼續在家屬院和總部大樓裡工作休息。在以色列多次空襲伊朗,尤其是伊朗內部出現大量暗殺以後,這種鬆弛感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這種組織術上的無能也充分暴露出伊朗的文恬武嬉。物質水準不如人尚且可以通過組織手段彌補,但在此次襲擊事件中伊朗暴露出來的拙劣組織手段,已經證明伊朗人在鬥爭上沒有太多的轉圜空間。

自伊朗前領導人萊西意外死亡之後,伊朗在一系列鬥爭中犯下的錯誤已經足夠多,但這一次伊朗的「下限」再次震驚了筆者。對於伊朗目前狀態,筆者想起了2020年以後,那個挨打不還手的阿薩德政權。

粟裕說過,打勝仗最能解決人心問題,這句話的另外一層意思是,打敗仗帶來的人心問題是難以解決的,尤其是放棄鬥爭是會最大程度破壞團結的。正是在對以色列侵略的一系列退讓中,敘利亞阿拉伯陸軍從2018年那支敢於在逆境中翻盤的老兵團隊,退化成了2024年一觸即潰的敗兵。顯然在這一輪襲擊以後,伊朗的狀態也會讓人想起中東慘澹的哀兵。

以軍轟炸核設施也徹底標誌著伊朗「賽核彈」威懾政策的失效。所謂伊朗的「賽核彈」,指的是伊朗長期展示自身製造原子彈的能力和技術,卻從未進行過原子彈的實際引爆,卻試圖以此為籌碼進行威懾。這種政策本世紀初是有效的。本世紀初,西方人眼裡伊朗的核威懾能力一度高過北韓——伊朗人展示了內爆式原子彈的構造,進行過內爆式原子彈的炸藥扳機試驗,甚至進行過伊朗特色的「兩彈結合」試驗——讓流星3彈道飛彈搭載原子彈扳機在特定空域空爆。

諷刺的是,外媒在討論北韓核能力的時候,長期將伊朗的兩彈結合能力作為北韓技術上限,並宣稱根據伊朗的技術上限,北韓只有中程彈道飛彈具備核打擊能力,其火星-15和火星-17洲際彈道飛彈沒有在高空高速環境下引爆原子彈的能力。

然而,北韓終究是在核威懾領域邁出了真正的一步。就算是金正日時期的北韓秉承著「三心二意」的態度去搞原子彈,北韓依然在新世紀前後試爆了很多核裝置,在困難條件下堅持核力量的自主發展。如今,北韓已經成為了川普認可的核大國,在改變歐陸戰爭局勢的同時安心發展經濟。而伊朗則成為字面意義上的黔驢,令人感慨鬥爭決心的重要性。

伊朗和以色列在軍事方面的互相打擊還在繼續發展,筆者完稿之時,伊朗已經開始放飛見證者系列無人機,並準備發動彈道飛彈打擊。筆者的軍評也會繼續跟進。但考慮到伊朗「基礎不牢」的軍事基礎和政治經濟水準,伊朗這一輪的報復是可以預期的效能不佳。

而軍事之外,筆者想談點自己知道的涉及伊朗經濟基礎的問題。

比起軍事鬥爭上的失敗,伊朗目前面臨的主要問題還是經濟改革的失敗。伊朗前領導人萊西在2022年成功應對的顏色革命,通過動員巴斯基解決實現了伊朗動員能力的復興,團結了支持伊斯蘭共和國體制的基本盤,展示了革命衛隊的基本盤凝聚力。

但萊西在平息社會動亂上的勝利並沒有解決伊朗的基本盤問題。面對日益不滿的伊朗中產階級,萊西23年對內進行了一波大規模的基礎設施翻新和招商引資,同時放鬆了對內的經濟管理,開始大興市場經濟。就筆者個人瞭解,伊朗在23年大規模從東方大國引進了大量被標注為「落後產能」電力設備和鐵路設備,試圖解決伊朗國內的基建問題,同時興建基礎設施也能幫助伊朗解決就業、通脹和衛隊工業品競爭力問題。

世界第一大工業國的「落後產能」對於伊朗而言無疑是降維打擊。而伊朗彼時也有足夠的面子和智慧,讓長期嚴格控制「落後產能」的東方大國願意向波斯人轉移提供這種廉價的工業基礎。而東方大國促成的什葉派和遜尼派的和解,讓伊朗認為地緣環境有所改善,減少了軍事開支,開始勞務輸出,開始向其他地區國家輸出產品和勞動力、曲線進入世界市場。

可以說,這些經濟發展是萊西在對外鬥爭中的初步勝利。2023年「抵抗之弧」的整體態勢以及伊朗技術對於俄烏衝突戰場環境的改變,讓萊西在和拜登的談判中一度佔據上風。拜登政府一度為伊朗解凍了62億美元資金,這讓萊西時代的伊朗有了支付手段可以進一步發展經濟。另一方面,萊西時代伊朗乘著國際高油價的東風搞定了石油走私出口管道,財政狀況進一步改善。

可以說萊西時代的伊朗雖然四面出擊,但出擊背後是有一套發展的邏輯。通過這些手法,萊西政權暫時穩定了本國的經濟,緩解了「頭巾起義」帶來的民間矛盾。甚至讓經濟發展稍有起色。萊西希望通過鬥爭求團結的方式解決伊朗經濟基礎的問題。

但伊朗終究高估了自己。阿克薩洪水以後,讓抵抗之弧全面出擊的伊朗低估了美國人解決中東問題的決心。中東地區持續戰爭帶來的加碼制裁導致原來和東西方的支付管道紛紛斷裂,原來的投資半途而廢,伊朗國內經濟在稍有起色以後立刻雪上加霜。而在一場不應該發生的直升機事故中,萊西也不幸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他的想法也半途而廢,或者被新政府拿去充當自由派的功績。

對於伊朗的未來,筆者瞭解到的資訊是,對外行動的失敗加上經濟改革的雙重失敗迫使衛隊現在正在思考私有化的問題,也就是衛隊實質上放棄經濟特權。目前伊朗國內已經沒有人為對外戰爭而歡欣鼓舞,佩澤希齊揚對外表態唯唯諾諾,但對於伊朗內部經濟的「腐敗」重拳出擊,幾乎是明示伊朗經濟問題來源於革命衛隊。

當下,伊朗的自由派呼籲私有化一切,佩澤希齊揚雖然明確表態反對突然的「休克療法」,但他的經濟顧問們已經呼籲伊朗政府將財政「從非生產性、對國家經濟具有破壞性的領域,轉移到國內生產和從農業到住房、工業、服務業和石油工業等不同領域」。佩澤希齊揚已經放棄了競選之初不得民心的「福利貨幣化,停止發大餅和保障住房」主張,全力攻擊伊朗衛隊產業的腐敗。

而在軍事威懾上,以色列人已經證明他們擁有更強的投擲能力。伊朗並不是一個像胡賽一樣不穿鞋的國家,以色列的F-35I已經證實了他們摧毀伊朗經濟基礎的能力,而伊朗也並沒有在組織學上擁有更大的優勢。儘管最終的停戰還未來臨,但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結局已然黯淡。

一夜慘痛之後,德黑蘭迎來日出,晨光被硝煙遮蔽,被彈道飛彈炸碎的住房殘骸是伊朗革命衛隊新一輪的恥辱。身懷理想的波斯革命者們四面出擊,將伊朗這個人均gdp不到6000美元的國家帶到了不屬於他們的高度,但基礎不牢的伊朗終於在組織問題上和軍事問題上遭到了屬於自己的「地動山搖」。

可以預見的是,這一輪打擊過後,伊朗內部複雜的意識形態熔爐將迎來新一輪的人心思變。現在談論伊朗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阿薩德政權為時過早,因為霍梅尼主義帶來的伊斯蘭民主政體雖然不夠團結,但是議會制和票選制度下的「輪流坐莊」足夠用來釋放民間的怒氣。但當86歲的哈梅內伊想起那些縱橫中東20年的老戰友們一個個凋零而伊朗卻無能為力,他可能會對中國一句古話感同身受:君以此興,必以此亡。

連結:观察者网一周军评:伊朗会是第二个阿萨德叙利亚吗?-王世纯 (guancha.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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