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兩年後的俄羅斯
文/德國之聲中文網
俄烏戰爭已經開戰近兩年時間。俄羅斯民眾到底如何看待這場戰爭?他們的生活又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百聞不如一見。今年11月,學者張俊華決定去俄羅斯,感受一下那裡的氣氛。
在年輕的時候,我學了俄語,90年代勤工儉學時的工作是帶德國遊客去俄羅斯。所以對該國蘇聯垮臺後的歷史比較瞭解。我今年11月之行是我在烏克蘭戰爭後第二次去俄羅斯。 感受很深,在這裡跟讀者共用一部分。
失去友鄰的俄羅斯
本來買了一張機票是從柏林飛赫爾辛基,從那裡再坐大巴去聖彼德堡。可沒想到,航程的前兩天,大巴公司來了通知,說芬蘭已將跟俄羅斯交界的邊境關閉,原因是俄羅斯為了報復芬蘭加入北約,故意把大批的難民通過其邊境送往芬蘭。於是,我不得不重新設計去俄羅斯的路程。最後,不得不從柏林飛往塔林(愛沙尼亞首都), 並從那裡坐大巴去聖彼德堡。
顯然,俄羅斯在不斷失去自己可靠的鄰居,樹敵太多。至少在歐洲,除了白俄羅斯,其他的鄰國都不得不對莫斯科防一手。自從彼得大帝以來,俄羅斯一直把自己看成是歐洲的國家,至少從文化和政治價值上擇取來說是這樣。烏克蘭戰爭之前,俄羅斯人去歐洲旅遊很方便,而現在,普京領導的俄羅斯交的朋友盡是那些前現代、不認同普世價值的非民主國家,這自然給人們跟歐洲各國的交流帶來了困難。俄羅斯人也算是一個喜歡在國外休假的民族,尤其是大城市裡的人。而現在,就是因為普京的這場戰爭,感覺就像被關在籠子裡一般。
正在覺醒的俄羅斯人
在聖彼德堡,我意外地遇到了在酒店接待處的一位女士,毫不顧忌地跟我說起她對烏克蘭戰爭的看法。她自己的親戚在烏克蘭, 所以她對烏克蘭戰爭的實情比一般的俄羅斯人更瞭解。 這場殘酷的戰爭,把那裡的人(烏克蘭人)折磨得好苦。真不知道,(普京)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當然,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意壓低了聲音。因為在俄羅斯,所有反對烏克蘭戰爭的言論,都會被當做犯罪處理。
後來,我跟一個彈鋼琴的音樂家見面。他是我一個德國朋友介紹的。 他已經是年過60的人了。一談起戰爭,他頗有感歎地說,在俄羅斯,大部分民眾被官方宣傳洗腦越來越愚昧了。而普京正是由這些民族主義、俄羅斯帝國理念的支撐,覺得他的戰爭行為似乎有群眾基礎。而且,這種無知蒙昧的程度似乎跟那些城市化的程度有著直接的關係,像在莫斯科、聖彼德堡,似乎開明的人更多些。所以願意去當兵、上前線的年輕人也少的多。而在其他邊緣城市甚至農村地區,不少人把入伍看成是自己改變經濟地位的很好的途徑。 而把打仗也看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比較第一次俄羅斯之行,我深深感到俄羅斯已不是像戰爭剛爆發時對普京的侵略戰那種狂熱。隨著俄軍士兵被打死打傷的數量劇增,人們對戰爭的厭惡的程度也在加深。當然,大部分都知道,他們不能在公開場合表述這種思想,否則等待他們是牢獄。
我們等待著我們烏克蘭軍隊!
我花了三天時間,去了馬里烏波爾(Mariupol)和貝蒂安斯克(Berdyansk)。這兩個城市是俄羅斯的佔領區。普京已經將該地區非法定為俄羅斯的領土。但我在貝蒂安斯克跟人們交流時,已經幾次聽到當地人跟我悄悄地說,我們的心還是朝著烏克蘭的。我們期待著烏克蘭軍隊奪回這個城市。 在馬里烏波爾,從整個市里被摧毀的程度,我可以想見,當初俄軍試圖佔領該地區時遭到的抵抗何等劇烈。我住的一個酒店一條街,約有3公里長,幾乎80%的房子都被炮火摧毀了。
中國車子 – 自己砸自己的牌子
烏克蘭戰爭,由於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給中國商家送了一份聖誕大禮。2023年,中國對俄羅斯出口狂漲到50%。 我在聖彼德堡的最熱鬧街上走一走,便看到櫥窗裡不少中國貨。
有一次,我在從莫斯科到羅斯朶夫 (Rostov-na-Dony)的路上。坐在我對面是個從事室內設計的中年俄羅斯人。在聊天中,他好奇想從我這裡得知為什麼中國車的品質如此之差的原因。他說,俄羅斯人開中國車沒開多久,就發現品質確實不如西方。
在戰爭之前,進口西方的車非常容易,加之來自美國、歐洲大汽車公司在俄羅斯又設立了工廠,使俄羅斯開車族得利不少。但由於經濟制裁,它們都撤了。這下樂壞中國的一些汽車產家。戰爭爆發後,俄羅斯開車族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去買中國的車。現在據統計,目前俄羅斯進口的外國車中92%來自中國。但俄羅斯跟歐洲人不一樣,對電動車一點鍾情也沒有,因為他們在便宜的油價環境下,沒有這種綠色的覺悟。所以燃油車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俄羅斯人當然不知道,中國人一直想追趕西方,在傳統車方面,幾十年追趕不上。後來走捷徑開發電動車,似乎是很成功,但在俄羅斯卻不吃香。而燃油車卻恰恰又不是中國的硬項。 中國利用這次戰爭,能把很多貨物傾銷於俄羅斯,貿易額提升了不少。但在汽車這個行業,普京作為一國之首實際上在開車族的心裡因為無法讓他們開他們喜歡的西方車,於是便漸漸埋下了怨恨的種子。而這種怨恨弄不好哪天會傳染開來。
對中國的兩種極端預測
在莫斯科 ,我走訪了高等經濟學院 – 那時模仿倫敦經濟學院體制建立起來一所大學。我在2000年時作為訪問教授在那裡授過課。 我在亞非學院受到了卡爾涅夫(Karneev) 教授的熱情接待,他還請了他自己的一個博士生一起參加。為了避免政治誤會,我在跟他會面前約定,我只是想瞭解中俄關係的問題。但在和他交流中,我不時提及烏克蘭戰爭這個對俄羅斯人來說的敏感問題。由於卡爾涅夫教授是支持普京政策的人,我甚至估計他是俄羅斯執政黨統一俄羅斯的黨員。
因為我跟他觀點很不一樣,所以雙方不免提高喉音,頗有爭論勢態。好在他依然保持著其學者的天性,最終還是回到了對話的狀態。後來,他自己對我說:我的妻子是基輔人,我跟她對戰爭的態度根本不一樣,所以我們常爭論甚至吵架。
跟他交流中,其中一個問題就是俄羅斯人如何看待中國經濟的發展。他跟我說,他是非常樂觀地看中國的發展。他似乎有點像北大的林毅夫,甚至有點固執。他說,在俄羅斯也有不看好中國經濟的人。他提到了莫斯科大學的一位中國問題學者。接著還酸溜溜地說,沒想到,一個懷疑中國前途的他,竟然還到深圳那裡開了一所分校,在那裡過他的好日子。
從跟他交流中,我明顯地體驗到,卡爾涅夫教授對中俄關係中一些敏感問題,似乎並不知情。我就習近平有意在拖著西伯利亞力量2號天然氣管道項目的做法,想從他那裡得到一種解釋,但他卻對此一無所知。而這件事卻是普京的最急需解決的事……
我的戰爭以來第二次俄羅斯之行,收穫頗大。而現在依然在消化那時的感受。
本文作者張俊華為徳籍華人政治學者,在德國生活三十餘年。他曾就讀于德國法蘭克福大學,並獲得哲學博士學位。此後曾執教于柏林自由大學等高校。現為法國Ecole Universitaire de Management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