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軍事

艾克薩姆:以色列軍方的聲譽,恐怕早已不復當年

以色列國防軍(IDF)17萬人現役軍人中合同兵(職業軍人)僅占四分之一左右,餘下的都是義務兵

安德魯·埃克薩姆 (美國國防部前副助理部長)

文/安德魯·艾克薩姆,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哈瑪斯對以色列的突然襲擊暴露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以色列國防軍那令人生畏的聲譽,連同以色列情報部門的聲譽,可能早已不復當年了。

以色列有一支戰績出色的空軍以及精銳的特種作戰部隊,但其常規部隊的主體依然由義務兵組成,按照美國軍隊的標準,他們既沒有得到充分訓練,也缺乏嚴明的軍紀。在過去歷屆戰爭中,這些部隊相比以色列的對手表現地相當出色,比如埃及、敘利亞和約旦軍隊。

但今天的以色列面對的是一支擁有高度紀律性、士氣高昂的非國家行為體敵軍,他們分佈在黎巴嫩南部以及巴勒斯坦人居住區。在基層作戰單位的層面,以軍面對這樣的對手時並沒有明顯優勢。

美國每年向以色列提供約38億美元的軍事援助(去年僅有烏克蘭獲得了更多的援助),是這筆錢讓以色列有能力購買諸如F-35戰鬥機等昂貴的、以色列本無力單獨承擔的武器裝備。美國和以色列每10年就會評估與協商軍事援助的款項;上一次兩國簽署這樣的諒解備忘錄是在2016年,當時我作為五角大樓的高級代表,在華盛頓、特拉維夫與耶路撒冷參加了為期數個月的談判。

這令我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以色列軍隊的真實情況。一同共事的以軍軍官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老實說,我對下一場戰爭的可能形態感到十分擔憂。

即便在當時,以色列軍方官員也十分清楚,這個國家非常容易遭受滲透襲擊的威脅,正如哈瑪斯這次發起的那種攻擊。他們判斷,真主黨武裝有可能考慮在未來衝突中採用這樣的戰法。哈瑪斯在2006年就成功執行過類似的行動,雖然規模要小很多。當時哈瑪斯武裝人員綁架了一名以軍士兵吉拉德·沙利特(Gilad Shalit),並將他關押了五年多。

以色列很清楚未來會發生更多這樣的襲擊,然而當現實到來時,他們卻完全措手不及。

以色列情報部門的失敗一點也不令我感到驚訝,他們無疑會仔細檢討這次失敗。幾乎沒有美國人能充分理解2000年至2005年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Intifada」)所留下的創傷。以色列人在自己與阿拉伯鄰居之間立起了一道物理與心理意義上的隔離牆。

2009年,我曾向多位耶路撒冷城內的以色列路人詢問拉姆安拉城的方向,那裡距耶路撒冷大約只有20公里。然而,以色列路人都找不到這座城市的方位。對他們來說,巴勒斯坦人在經歷了多年的苦難後,最好是維持「眼不見心不煩」的狀態。然而,巴勒斯坦人從未離開。這樣一種心理上的疏離,加上哈瑪斯自2007年以後從加薩地帶驅逐了其它巴勒斯坦派系,顯然會削弱以色列瞭解加薩內部狀況的能力。

更令人擔憂且結構性的失敗理由是以色列的自滿與缺乏紀律。這不僅導致以軍在新一輪衝突初期的失敗,也可能會引發未來更多的失敗。2000年代中期,我在黎巴嫩待了將近3年,寫完了一篇關於真主黨武裝力量演變的博士論文。那段時間,我與一小部分「真主黨」戰士有過交流,他們給我留下的印象大多是積極主動、訓練有素且紀律嚴明。

那些曾在2006年與以軍交手的戰士對美軍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謹慎尊重,但卻對他們的以色列對手充滿蔑視。他們曾親身感受過以軍士兵的實戰表現,但並沒有留下深刻印象。

在從過去的戰術與戰役失敗中吸取教訓這方面,以軍做得非常好,可以說比美國軍方好得多。但這個國家的半職業化軍隊高度依賴義務兵與預備役士兵,這令以色列在許多方面處於不利地位。

一支完全職業化的軍隊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訓練一系列高強度作戰環境下經常需要的科目:比如應對伏擊、發動突襲,或者在機動中與炮兵及航空兵協同等等。相反,由義務兵組成的軍隊永遠在招募和訓練新兵。其人員輪換率往往過高,無法為部隊培養執行最複雜軍事任務的能力。

此外,以色列的常規武裝力量似乎花了大量時間在佔領區巡邏,而用在演練合成作戰行動的時間要少得多。事實上,以軍少數幾個在假期負責戰備執勤的營級作戰單位似乎都被調往該國南部與約旦河西岸,負責保護那裡的以色列定居者。這樣的治安巡邏任務除了會將必要的部隊從其它優先方向調走之外,用於更高強度的作戰時也是一種糟糕的做法。

許多身著軍裝的以色列人看起來不修邊幅,甚至有些邋遢,這可能自有其魅力——且會與一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的軍容形成鮮明對比。但越是仔細觀察就越容易懷疑,以色列軍隊的這種表像背後是否透露出他們對軍人職業的某種輕浮態度。

從1967年到1973年以色列打的幾乎每一場戰爭,包括最令人記憶猶新的2006年戰爭中,以色列武裝力量在戰爭初期的動作都很遲鈍。紀律性也是一個大問題:2006年,真主黨武裝通過監聽以色列預備役士兵用手機同家人通話的內容,確定了以色列軍隊的位置。

就算以色列政治領導人給軍方下達了還擊的明確命令,以軍也可能難以實現這些目標。哈瑪斯和真主黨武裝專注、堅定且有紀律。來自伊朗的支持給以色列的非國家行為體對手帶來了好消息,但絕不是唯一因素。我的一個朋友曾在2006年的衝突後詢問一名真主黨戰士接受伊朗方面訓練的情況,對方帶著嘲諷的語氣回答:「伊朗?那些傢伙上一次打贏一場戰爭是在什麼時候?」

相比哈瑪斯,以色列確實擁有科技與物質層面的優勢,但人口稠密的城市作戰環境往往會抵消許多這樣的優勢。比方說,以色列戰績出色的空軍在向加薩的地面部隊提供近距離空中支援時,很難避免導致數十位元平民傷亡的情況。

然而,以色列將會帶著強烈的決心與專注來發起這次衝突。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似乎都彼此相識,每一名以色列人被殺都給以色列民族心理添上一道傷疤,而他們現在必須接受上百名以色列人死亡的事實,那些被俘虜的人質(包括老人與小孩)遭到關押與折磨的場景必然會喚醒黑暗的記憶。

這場戰爭並不是諸如1948年和1967年那樣的存亡之戰,但許多以色列人抱著這樣的心態看待戰爭也是可以理解的。以色列人需要問自己,他們過去建立的軍隊體系結構是否能夠應對當前面臨的挑戰。

(原文於10月9日發佈在「大西洋週刊」網站,原標題為:「以色列軍隊並沒有對這一切做好準備。」 The Israeli Military Wasn’t Ready for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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