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停止反衛星武器測試，給中俄施壓還是喘息之機？
文/美國之音薛小山
美國副總統哈里斯（Kamala Harris）4月18日宣佈美國將單方面停止破壞性的直升式反衛星武器試驗。有太空戰略專家認為，這一決策的環保意義大於軍事意義，有助於保障太空安全和可持續發展。也有人批評說，中俄加緊發展武器、打擊美國衛星之際，美國在反衛測試的自我約束可能會為對手提供戰略視窗，加劇太空衝突爆發的可能性。
哈里斯本週一在範登堡太空部隊基地發表講話時說，上述試驗造成的太空垃圾會威脅到宇航員的安全、美國的軍事利益和商業衛星。
她點名批評中國和俄羅斯「魯莽和不負責任」的測試行為，並呼籲其他國家效仿美國。白宮網站也發佈聲明，強調禁止破壞性的直升式反衛星試驗應成為「國際規範」。
美國安全世界基金會（Secure World Foundation）的資料顯示，六十年代以來，美國、中國、俄羅斯和印度等國的太空反衛測試已經造成六千多枚軌道碎片，至少有四千多塊碎片今天仍在軌道上，對載人航太、國家安全以及太空經濟發展構成長期威脅。
美前國防官員：直升式反衛測試如同太空化武
反衛星技術是指從地面、空中或外太空攻擊敵方衛星的軍事技術，主要包括直升式動能反衛星、定向能反衛星、共軌反衛星等類型。直升式動能反衛星技術被軍事大國廣泛採用，但隨之產生的太空垃圾後患無窮，一些太空專家將其比作是太空領域的「囚徒困境」或者代價高昂的「皮洛士式勝利」（Pyrrhic victory）。
美國國防部負責太空政策的前副助理部長道格·羅韋洛（Doug Loverro）告訴美國之音，如果目標是拒止他國利用太空進行地表戰爭（terrestrial wars），直升式動能反衛星測試不是特別有效，傷及無辜的同時未必會精准命中目標。
「在國際象棋中，如果你想繼續前進並贏得比賽，你不會通過攻擊對方的棋子來贏得比賽，而是採取攻擊對方國王的策略。這是一個奇怪類比，但基本意思是我們沒有放棄任何東西，因為有更好的方法來讓美國拒止對手的太空系統，而直升式動能反衛星測試往往是非常混亂的。它就如同太空領域的化學武器，製造了很多碎片、威脅其他衛星，而且沒有比其他方式更好地拒止對手的太空能力。」
1985年，美國F-15戰機發射ASM-135飛彈，擊毀了本國一顆科學衛星。2008年，美國使用艦載「標準-3」飛彈摧毀了距離地面247公里的一顆軍用衛星。
羅韋洛認為，隨著SpaceX, OneWeb和亞馬遜等公司成功部署越來越多的衛星，以及許多國家建立了太空站，上述14年前尚可接受的行動如今會帶來越來越大的風險。
「想要繼續在太空中擁有經濟發展和科學探索前景的國家，意識到這類（直升式反衛星）測試的危害有多大。從安全的角度來看，它是有害的。從軍事角度來看，與其他手段相比，它並不是特別有效。所以美國已經決定這種測試沒有意義，我們認為任何其他國家這樣做也沒有意義。」
戰略威懾缺口，美國可能面臨太空珍珠港事件？
前美國空軍情報官員、即將擔任喬治城大學助理教授的亞倫·貝特曼(Aaron Bateman)對美國之音表示，這項新禁令範圍有限，並未阻撓反衛武器的使用和開發。
「這不是禁止反衛星武器的存在或部署, 甚至沒有禁止對它們進行測試，僅僅只是禁止破壞性、製造碎片的直升式反衛星武器試驗。美國目前沒有專門的直升式反衛星武器，所以沒有在自己的庫存中禁止任何東西。但美國是向前邁出了一步，其他國家可以效仿，這將產生即時的積極影響，有助於防止未來產生有害的太空碎片。」
貝特曼認為，美國可以大力發展不會產生大量碎片的非動能反衛技術，包括網路攻擊、電子戰、以及讓衛星搭載的光學設備短暫失明的「炫目」型鐳射武器等等。
「安全世界基金會」的專案規劃主任布萊恩·威登（Brian Weeden）也告訴美國之音， 美國和其他國家已經在發展一系列非破壞性的反衛星能力，「目前唯一公開承認的美國反太空武器系統是一種衛星通信干擾系統，被稱為反空間通信系統 (CCS)。」
不過，美國太空安全專家、著有《贏在太空》（Winning Space: How America Remains a Superpower）一書的布蘭登・魏克特（Brandon Weichert）則認為，上述大部分武器都還處於研發之中，而且部分屬於軟性武器，不像動能武器具備永久性清除對方太空資產的殺傷力。
他於4月20日撰文警告說，美國多年來苦心積累的太空主導地位將在這種「烏托邦主義和天真的祭壇」之上受到衝擊，如今更容易受到俄羅斯對其重要衛星發動「珍珠港」式攻擊。
魏克特告訴美國之音，拜登政府單方面的太空軍控反而會造成和中俄之間的威懾缺口(deterrence gap)以及虛假的道德對等（false moral equivalence），加劇了衝突爆發和升級的可能。
「威懾的意義在於向對手釋放出清晰且嘹亮的信號。中國和俄羅斯不在乎太空碎片。而當美國沒有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就會向俄羅斯領導人發出信號，無論多麼隱晦，那就是美國害怕了，美國不會拼盡全力。到最後短兵相接之際，退卻的將是美國。這就會鼓勵俄羅斯加倍進行破壞性、危險的反衛武器測試。」
魏克特強調，其他的技術和系統無疑是絕對重要的，但並沒有向俄羅斯發出相同的信號。美國應該談論的是，太空碎片讓人擔憂，但是不會阻止華盛頓向對手採取必要行動、捍衛自由。
美國蘭德公司也在去年發佈的《打造針對中國的太空威懾》報告中指出，美國需要展示能危及解放軍太空系統的能力，包括動能武器的選項。當北京認為其利用太空進行陸基聯合作戰的能力不再可靠，或將轉戰其他領域。
中國持續發展反衛星技術，意欲何在？
2007年，中國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發射了一枚攜帶動能彈頭的反衛星飛彈，至今仍有超過2800塊碎片散佈在軌道之中。
根據安全世界基金會本月發佈的報告，中國至少有一項或可能多達三項正在實施的直升式反衛星能力(DA-ASAT) 計畫。此外，中國可能已具備強大的電子戰（EW）反太空能力，用於對抗全球導航衛星系統（GNSS）與衛星通信，並且可能正在研製反太空定向能武器（DEW）。
貝特曼指出， 雖然美中俄至今沒有用動能武器攻擊他國衛星，但是一旦爆發戰爭，中國極有可能動用反太空能力進攻美國及其盟友的太空系統。
美國國防情報局4月12日發佈的報告稱，中國、俄羅斯還在繼續研發部署可攻擊美國衛星、阻擋雷達通信的武器。
魏克特指出，在進入海陸空戰域之前，中俄的作戰策略是首先打擊美國最為脆弱的太空和網路系統，其中摧毀或干擾重要衛星的能力最讓人擔憂。
「如果信號無法通過太空，我就無法撥打911。當我使用自動取款機或手機時，如果沒有這些信號穿越太空，我就無法為汽車加油。中俄在太空的軍事行動不僅有在戰爭中完全破壞美軍的能力，還可能會有意或無意地破壞至關重要的美國經濟和平民生存，這可能給美國帶來徹底的毀滅性的厄運。」
為了應對來自中國與日俱增的威脅，他強調，美國需要發展有「太空潛行者」之稱的共軌衛星（co-orbital satellites）和威脅對手衛星星座的衛星蜂群（satellite swarm），並且在太空軌道中加強人力部署等等。
「但是現在美國在這些方面都進展緩慢，如果太空的珍珠港襲擊來臨，將絕對會削弱美軍的力量。我們必須讓我們的系統更有生存能力。」魏克特說。
中俄常年阻礙太空軍控國際條約成形
4月19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回應美國的太空新政策時發出三連問，「為什麼美方不同時宣佈不使用此類武器？為什麼美方不宣佈停止空基和共軌等反衛試驗，停止具有反衛性質的反導試驗？為什麼美方不承諾禁止對外空物體使用武力？」
中俄2008年曾向聯合國裁軍談判會議提交的《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草案》(PPWT)。 汪文斌認為，該條約草案旨在通過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方式消除太空安全面臨的威脅，包括動能反衛試驗，卻遭到美方長期反對。
然而，羅韋洛表示，這份提議缺乏核查機制，而且措辭草率，根據中俄的定義將不可能把太空武器與非太空武器區分開來。他說，「由於中國和俄羅斯堅持保留PPWT，我們在太空軍備控制方面已經有四十多年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八十年代以來，聯合國一直在努力推進「防止外空軍備競賽「（PAROS）等一套條約，但沒有成功。2021年, 聯合國通過了題為《通過負責任行為準則、規則和原則減少空間威脅》的決議(A/76/77)。今年5月，聯合國開放成員工作組（OEWG）即將在日內瓦舉辦首屆旨在減少太空威脅的討論會。
羅韋洛認為，屆時會有眾多西方國家簽署相關協議，並且強烈敦促中國成為其中的一員。
「如果中國真的有興趣推動消除對太空活動以及和平活動的威脅，他們應該表示認同美國的這一舉動，而不是繼續批評。此外，我認為美國非常歡迎就未來建立可驗證的、理性的條約進行真正深入的理性討論，包括禁止直升式反衛星武器 。但我從中俄的反應中看到，他們不願意和美國一起邁出第一步，我認為這是非常不誠實的。」羅韋洛說。
魏克特則表示，中俄不會遵守任何太空國際條約，美國最終必須以軍事硬實力和先進的太空科技能力約束對手。
「我不認為有任何方法可以讓中俄按照國際法律準則承擔責任。你必須在軍事領域這樣做，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脅，才能最終會阻止他們。美國應該研發非常先進的（太空）系統，以致讓中俄不敢挑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