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國際經濟

TikTok的未來將如何影響中美關係?

美中兩國國旗與抖音

文/RFA記者茱麗葉

一家科技公司成為外交焦點,這在中美關係上史上還是第一次。TikTok在中美關係中扮演這麼重要的角色,根本原因是什麼?對TikTok的解決方案是否會定調中美關係的未來?

川普在週一就任美國總統後數小時內,推遲了要求TikTok的中國母公司字節跳動出售其在該應用中的股份,否則將在美國面臨禁令的最後期限。

川普一邊宣佈給予TikTok75天延期,一邊又對「不賣即禁」提出了美國要占股50%,否則就增加關稅,TikTok和它的支持者們結束了在總統就職日前短暫的狂歡。

在美國地區的Apple Store和Google Play搜索TikTok,已顯示「根據法律,無法下載」。

TikTok在一個星期內經歷了雲霄飛車般的命運轉折,或將對中美之間的全球技術競爭產生重要影響,同時也為川普與北京的交往定下基調。

川普提議的「美國獲得50%的所有權」,實質上仍然是TikTok必須出售股權,雖然只是一部分。

這也使得川普提出的解決方案仍然遵從2024年4月生效的《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應用影響法案》。

而儘管大量美國TikTok使用者一度在中國社媒小紅書上製造了一波浪潮,很多美國學者仍然認同TikTok涉及資料隱私的安全問題。德克薩斯大學聖安東尼奧分校政治學教授約翰·泰勒對自由亞洲電台說:「我想說這絕對是關於資料安全的問題,也是圍繞 TikTok 的爭鬥的核心。」

不過,約翰·泰勒也認為:「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 (CSIS) 等一些人認為,TikTok 是中國政府用來影響美國政治的工具,這個說法可能是被誇大了。」因為,「與其他社交媒體公司相比,TikTok 並非是獨有的。」

儘管TikTok問題本來就是川普在他的第一任期內提出來的,但他對TikTok的態度持續在變化。從強烈反對,到競選後表示不應禁止,接著認為可以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1月17日,在他正式就任前幾日,川普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進行了長時間的通話,據透露,涉及到了TikTok問題。雖然尚未透露交談細節,但這明顯是一個信號,雙方都很重視TikTok問題。

本週一(1月20日),在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發言人毛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為:對於企業的運營和收購這一類的行為,應當根據市場的原則,由企業自主決定。如果涉及中國企業,應當符合中國的法律法規。

在習近平與川普溝通之後的這次回應,讓大家對結果產生了聯想。

約翰·泰勒認為,「這就是川普的典型策略,即突破法律界限,試圖與字節跳動達成協議。他前一天威脅要關閉這個APP,第二天又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又一天是表示字節跳動和中國需要合作,否則將面臨巨額關稅。這裡的混亂很重要。這些含糊其辭足以讓他贏得勝利。川普認為,這種方法會讓他贏得讓步。」

1月19日當天,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對中國媒體財新網表示,有很多公司求購TikTok,但字節跳動不會出售TikTok。其中,可能最不能出售的是TikTok的演算法,這也是它的核心技術。TikTok的推薦演算法和資料處理能力能夠根據使用者的興趣和行為,精准地推薦內容,從而提高使用者的參與度和留存率。這也是它能夠在美國擁有1.7億活躍用戶的原因。

泰勒認為,在當下的情況下,「一切皆有可能,中國政府可能願意通過命令字節跳動出售一定比例的所有權,與第二屆川普政府建立一點友好關係。」

俄亥俄州大學商學院教授邁克爾·格里格分析說,各自持股50%是否能夠解決目前雙方的顧慮,取決於在後續具體的談判過程是否涉及到資料託管的一些實際問題。

他在郵件中回復自由亞洲電台的採訪時解釋:「如果在談判過程中能就如何運作提出一些明確的意見——比如使用者資料是否需要保存在美國伺服器中,訪問和使用此類資料的指南等,不應成為對 TikTok 的不合理限制,因為許多國家都已出台這些澄清或指導方針,因此。如果設置了這些限制,我認為它將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政客或公民可能存在的許多擔憂。然而,如果只是分享所有權,事情仍然以同樣的方式運行,我認為美國國會或公民的擔憂不會減少,雖然有一定的價值,但它並沒有解決合併後公司如何做出決策的問題。」

中共中央學校前教授蔡霞則認為,在兩種不同制度的背景下:「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商業問題。首先是美國這邊不可能由美國政府、聯邦政府來操控這50%,而中國政府則始終可以隨時插手操控民營企業。表面上各持50%看似比較合理公道,但是事實上無法斬斷中國政府伸向民營企業操控的黑手。如果僅僅看這各占50%的方案,就太天真了,他們太不瞭解集權國家。」

TikTok何以成為中美外交的關鍵點?

一家科技公司成為中美關係中一個重要問題,這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這也有其合理性。TikTok既是中國的產物,更是西方的產物。字節跳動公司將其存在歸功於思想、資本和人才的融合,是過去五十年間美中往來的象徵。事實上,字節跳動從其內核到企業組織,都更像一家「美國」公司而非中國公司。

而在TikTok蓬勃發展的這十年,國際互聯網領域開始呈現這樣一種景象:美國的自由市場正以自身的秩序和利益吸引中國科技企業,而北京則渴望通過打造基於自身的科技產業,輻射全球,作為推動經濟增長和全球軟實力的引擎。

TikTok這類產品的成功,為這種看似不明顯的深層技術共生關係最為明顯的案例。為了適應中國政府對內容的要求,TikTok決定從字節跳動的中國業務剝離開,變成一家技術基於中國、而服務只輻射海外的互聯網應用。在TikTok開創了這種新的互聯網APP形態後,中國又出現許多類似的應用,如Temu,SHEIN。TikTok成立於2016年,而「基於資料分析的個性化推送技術」,直到2020年才進入《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

與此同時,由於中國政治形勢的演變,從阿里巴巴旗下支付平台支付寶上市程式被無條件阻止開始,中國雄心勃勃的科技企業及其創始人遭遇到了打壓,其獨立性和聲望正在喪失,漸漸成為中共的政治治理基礎,從而引發了擔憂。

這是TikTok成為一個外交焦點的根本原因。

邁克爾·格里格認為:「根本是因為中國和美國公司並不在同一個競爭環境中競爭,特別是互聯網領域。美國市場總體上對海外公司開放,允許它們進入和競爭,但反之則不然。例如在互聯網行業,許多西方公司,特別是美國公司,如果想在中國運營,要麼不被允許,要麼受到嚴重限制,包括基於提供的資訊、允許的對話或搜索網頁或社交媒體等APP而進行的審查或限制。在這種情況下,允許中國公司充分、基本上不受阻礙地進入美國市場,而美國公司可能被有效地排除在中國市場之外,相對於美國公司,這可能會被許多人認為是給中國公司帶來了不公平的優勢。」

早在2010年,由於在內容審查上與中國政府產生分歧,美國科技公司穀歌宣佈關閉在中國的網頁搜索服務。儘管這個挫敗沒有對穀歌帶來太大影響,是因為穀歌始終是全球一體的科技公司,但格里格教授仍然認為:「由此產生的不平衡,可能會損害美國企業、美國工人或整個美國社會。」

「這其實是開放社會的一個很大的矛盾,或者說弱點。」蔡霞分析說,「就是開放社會不設防,只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嚴重了,或者事實擺在面前,才會面對,現在TikTok已經在美國獲得1.7億用戶了,它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而封閉社會把一切都封閉在外面,這固然對它和對民眾瞭解真相是非常不利,但卻是有利於統治的。」

蔡霞認為,TikTok成為中美外交的焦點,根源在於,科技已經全方位地滲透了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所以這次的事件,我認為不僅是兩國關係問題,而是我們要面對未來新的科學技術的發明成果所將產生的人類文明的一個新的秩序開始。TikTok以這麼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例子進入政治領域,成為了一個開端,預示著未來所有的東西都會在這兩種不同文明形態的衝擊下,產生衝突。俄烏戰爭也是一樣。」

TikTok是否會定調未來中美關係?

在TikTok禁令即將生效前一周,大約有70萬到100萬的美國網民轉而使用另一款中國APP小紅書,以此作為對即將到來的TikTok禁令的抗議。

在小紅書上,美國網民與中國網民開啟了一種新型的民間互動,創造了一場非常有趣的文化外交現象。這否會成為今後中美關係的一種新模式?

約翰·泰勒認為這一現象並不能持久。他說:「美國人出於怨恨、好奇心和對數字聯繫的渴望,轉而使用小紅書,以抗議 TikTok 可能被關閉。在此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兩個關係相當棘手的國家之間非凡的文化交流。普通的美國人和中國人民,無需任何仲介或篩選直接互動。他們分享故事、交換表情包,對抗刻板印象。但我預計中國政府會將這些‘TikTok難民’隔離開來,以防止可能在中國社交媒體生態圈內,發生一起產生互動的問題。」

格里格認為這一現象是由於使用社交媒體的美國人,並沒有深入思考過資料安全和個人隱私問題。「他們可能不太關心這個話題,或者不完全理解這些資料可能會如何被用來損害他們。」他說,「但這正是政府或立法者的一個潛在作用——更深入地瞭解當前或新興的關鍵問題,並能夠制定和應用適當的保障措施來保護其公民免受傷害。許多公民認為這是政府應承擔的職責,特別是如果該職責涉及公民可能缺乏興趣或無法充分理解的重要領域,因此將這一職責委託給政府或立法者。」

在這個基礎上,約翰·泰勒認為,「TikTok問題更加代表了我們目前中美關係的現狀:緊張、警惕,而且經常讓普通人摸不著頭腦。 」

但如何解決TikTok問題是否會影響中美之間其他問題?蔡霞認為:TikTok尚承擔不了這個重任。「科技會影響的就是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和大國關係,但現在兩國關注的重心是不同的。美國目前看來更關注國家安全問題,而對中國來講是競爭問題:我要比你強,然後我才能厲害。在重心不一致的情況下,很難完全判斷未來的方向。」

但從更長遠來看,格里格教授認為TikTok事件「可能成為定義關鍵界限或允許行為的衝突之一,從而使其成為一個具有開創性的案例」。不過,他仍認為:「這取決於川普政府在未來75天內、在談判中能夠獲得哪些潛在的籌碼,或者新政府在面臨眾多其他優先事項時,是否可能允許此案被有效駁回,僅獲得一些可以宣稱的粉飾‘勝利’,而不會對當前根本問題產生實質性影響。」

TikTok與X交換?

在1月20日總統就職日,馬斯克在X上發帖道:「我一直反對禁止TikTok,因為這樣做違反言論自由。不過,目前的情況是,TikTok可以在美國運營,X在中國則不允許,這不公平。一些事情必須改變。」

隨後,他又引用了2024年國會通過法案時的一條發文,以證他的觀點從未改變:「我認為,TikTok不該在美國禁止,雖然禁止它會讓X平台受益。這樣做同言論和表達自由相互矛盾。它不是美國的立場。」

1月21日,在宣佈投資美國AI基礎設施計畫的新聞發佈會上,被記者問及是否願意接受「伊隆收購TikTok」。川普回答道:「如果他想買的話,我會同意的。我也希望拉裡能買。」在現場的甲骨文董事長拉裡·埃裡森則回答說:「總統先生,這聽起來是一筆不錯的交易。」

有分析認為,這是馬斯克在暗示用X換TikTok——美國用某種形式為TikTok開綠燈,中國則允許X進入。

蔡霞認為,馬斯克是典型的美國科技界人士:天真、有理想,希望用科技造福人類。「我認為他的主觀願望並不是用TikTok換取X進入中國。因為他的基調還是在說言論自由。」

針對有評論認為馬斯克在中美關係中承擔了「另一個季辛吉」的角色,蔡霞也認為並非如此,「他只是客觀上被推到了這個位置,並不是他自己主動要扮演這樣一個角色。」

而對於X與TikTok的問題,蔡霞說,「中國政府可能都不會回應。因為對於習近平或中國共產黨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鞏固個人權利和地位。把X平台推到中國去,那等於讓中國打破防火牆,中共不會做的。因為一旦打開防火牆,人們知道了各種各樣的資訊,他的欺騙謊言都會在短時間內被剝去外衣,統治就會維持不下去。而馬斯克也不可能讓X限制言論自由的平台在中國存在。」

從這個角度看,蔡霞認為,即便由馬斯克充當購買TikTok一半股權的人,也要看馬斯克是否「有能力把他的科技的能力和資源放在斬斷中共對TikTok的操控上」。但無論如何,「即便馬斯克可以買TikTok,X平台仍然不可能進入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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