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關稅、「嚴厲懲罰」中國：川普的2025年貿易議程
文/紐約時報CHARLIE SAVAGE, JONATHAN SWAN, MAGGIE HABERMAN
前總統川普正在計劃，如果他在2025年再次上台，將會擴大他在第一個任期內為推翻美國貿易政策所做的努力——比如對「幾乎所有進口商品」徵收新關稅，這將冒著疏遠盟友、引發全球貿易爭端的風險。
雖然拜登政府保留了川普對中國商品徵收的關稅，但川普會走得更遠，他將試圖強行拆散世界上兩個最大的經濟體，這兩個經濟體去年的商品和服務貿易往來約為7580億美元。川普已表示，他將「實行嚴厲的新限制」，禁止中國人擁有各種各樣的美國資產，還將禁止美國人在中國投資，並逐步全面禁止進口中國製造的電子產品、鋼鐵和藥品等關鍵類別的商品。
「我們將嚴厲懲罰中國和所有其他不當對待我們的國家，」川普最近在新罕布什爾州達勒姆的一次集會上宣告。
在一場採訪中，曾在川普政府任最高貿易談判代表、極有可能在其第二個任期內發揮關鍵作用的羅伯特·萊特希澤對川普的貿易議程做了迄今為止最廣泛、最詳細的解讀。川普的競選團隊將記者為本文所提的問題轉給了萊特希澤，並參與了記者與後者的電話交談。
本質上，川普貿易議程的目的在於使美國退出全球經濟一體化，引導美國走上更加自成一體的道路：在本土製造國內消費所需的更大份額，並通過與其他國家一對一的交易發揮其威力。
自稱「關稅人」的川普在擔任總統期間曾經朝著這個方向邁出步伐，包括對各種進口產品徵收關稅，阻礙世界貿易組織的正常工作，以及發動與中國的貿易戰。如果再次當選，他打算更大膽地直接干預貿易，希望以此來消除貿易逆差、提振美國的製造業，這將給就業、物價、外交關係和全球貿易體系帶來潛在的巨大影響。
他把自己的計劃描述為「對我們的稅收和貿易政策進行一次有利於美國的全面改革」。鑒於美國目前的經濟狀況不錯，失業率已降至3.7%，通貨膨脹率從疫情後的高點大幅回落，每月創造約20萬個就業崗位，股市也在接近歷史新高，他的計劃等於是一次以經濟健康為賭注的豪賭。
川普的計劃引起了持傳統經濟觀點的貿易專家的警告。曾在喬治·W·布希的白宮擔任主要國際貿易顧問的丹尼爾·普萊斯稱這些計劃「令人費解、沒有道理」。他說，其代價將由美國的消費者和生產者承擔，而且，這些計劃會面臨疏遠盟友的危險。
「川普上次以編造的國家安全理由為藉口，對我們的盟友濫用關稅後，日本和韓國等一些主要貿易夥伴沒有對美國的出口產品進行報復，因為他們認為川普很快就會恢復理智，」普萊斯說。「這次，他們不會再沉迷於這種幻想。」
對川普貿易願景的優劣進行評估是很複雜的，這是因為可能會有多重漣漪效應，也因為他在尋求長遠的變化。但多項經濟研究得出的結論是，他當總統時徵收的關稅給美國社會造成的損失高於它們產生的好處。
美聯儲和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家的研究發現，川普 2018年對洗衣機徵收的關稅為美國創造了約1800個就業崗位，同時將購買新洗衣機和烘乾機的消費者支付的中位價格分別提高了86美元和92美元。這筆支出加起來相當於，創造一個工作崗位花了約81.7萬美元。
但萊特希澤對批評川普關稅政策的研究嗤之以鼻，他把這些研究描述為支持自由貿易的偏見，並稱川普執政期間通貨膨脹率一直穩定。他還說，雖然效率、利潤和低價重要，但首要任務應該是鼓勵為沒有大學學位的美國人增加更多的製造業就業機會。
「如果你追求的只是效率——如果你認為，一個人沒有工作但家裡有三台40英寸電視好過有工作但家裡只有兩台電視——那你就不會同意我的觀點，」萊特希澤說。「有些人認為消費是目的。我的觀點是，生產才是目的，安全和幸福的社區才是目的。人們應該願意為這個目的付出代價。」
普遍的關稅
川普2025年的貿易政策計劃中對全球影響最深遠的是徵收所謂的普遍基準關稅，也就是對幾乎所有進口商品徵收一項新稅。
川普競選團隊尚未說明這項關稅的具體數字。川普今年8月接受福克斯商業頻道採訪時曾拋出過10%的數字，並說，「我認為我們應該（對美國經濟）進行控制」。
川普一直對其他細節含糊其辭，他沒有解釋他是將普遍關稅視為新的下限，還是將其視為現有關稅的附加。例如，如果一個進口產品現在的稅率是5%，徵收普遍基本關稅後，該產品的稅率會升到10%還是15%？萊特希澤說，是後者。
川普也沒有說明新關稅是否適用於來自與美國有自由貿易協定的近20幾個國家的進口產品。這些國家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這兩個國家對美國的貿易逆差合計佔美國總貿易逆差的近20%，川普政府與它們重新談判了取代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近乎零關稅的貿易協議。
川普也沒有說明，他是否認為他能在現行法律下單方面徵收全面的新關稅，還是需要得到國會授權。
不管法律上如何授權，徵收普遍關稅的政策都會引發一連串混亂的損失和收益。一方面，有些國內製造業會崛起，因為生產與進口商品競爭的國內製造商能提高它們產品的價格，擴大生產規模。這是川普的重點：「我們將很快成為世界上前所未有的製造業強國，」他在一段競選影片中承諾。
從經濟學教科書的基本概念來看，徵收普遍關稅也有不利方面。這相當於以提高價格的形式將增稅轉嫁給消費者，負擔會更大程度地落在較窮的人身上，因為他們的收入中用於購買商品的部分更高。
這項政策也可能給其他國內製造業帶來下行壓力。需要從國外購買投入品的生產商將支付更高的成本，從而降低其產品在全球市場上的競爭力。其他國家的報復性關稅會減少對美國出口商品的需求。
與中國脫鉤
川普還說，他將更進一步採取「一系列大膽改革，以在所有關鍵領域徹底消除對中國的依賴」。2022年，美國從中國進口了5363億美元的商品，向中國出口了1540億美元的商品。
川普說，他將採取的措施包括「一項四年計劃，逐步停止從中國進口所有必需品——從電子產品到鋼鐵到藥品」，並制定新規則，禁止美國公司在中國投資，禁止中國人購買美國資產。
儘管如此，川普也閃爍其詞地表示，他會允許「所有明顯符合美國利益的投資」，但沒有給出具體細節。
雖然拜登政府也在與中國的經濟往來上採取了更嚴格的限制，但這種限制的範圍更窄。政府禁止向中國出口某些具有軍事用途的技術，今年8月，拜登總統簽署了一項命令，禁止美國人對試圖研發半導體和量子計算機等產品的中國公司進行新的投資。
川普現在提議更進一步，他呼籲取消中國的「最惠國」貿易地位，這意味著取消美國在中國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給予中國的永久正常貿易關係和較低關稅。值得注意的是，一個眾議院委員會本月公布了一份兩黨報告也呼籲採取這一步驟。
據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委託牛津經濟研究院做的一項已在上月發表的研究，這樣做將嚴重擾亂美國經濟。該研究估計，提高關稅將導致美國經濟五年內損失1.6萬億美元，就業崗位減少74.4萬個。
萊特希澤在2023年出版的回憶錄《沒有免費的貿易》(No Trade is Free)中承認，在中國經營、依賴中國進口的美國企業會反對這個想法，但他斷言，更多的計算機和手機等產品的製造會「最終」返回美國或其盟國，使美國工人和國家受益。
他還寫道，中國不可避免地會對美國出口中國的產品進行報復，這將進一步「促進」兩國經濟的「戰略脫鉤」。「任何人如果承認中國是問題，卻堅持認為在解決中國這個問題上有某種神奇的、不擾亂經濟的解決方案，那他有相當大的可能是騙子、傻瓜、不誠實的人、不可救藥的全球主義者，或上述東西的組合，」他寫道。
抱怨了幾十年的貿易逆差
在美國國內，左派和右派批評人士已越來越多地指出貿易給工人階級社區帶來的負面影響。隨著企業關閉工廠，轉向在海外更便宜地生產產品，社會衰落蔓延，加上自動化程度提高等其他因素，導致工人階級的工資停滯不前。疫情期間的供應鏈中斷讓人們注意到了全球化的另一個風險。
美國在某些關鍵商品和資源上依賴中國導致的國家安全問題也引發了越來越多焦慮；中國強迫企業分享技術、直接了當地竊取商業祕密則激發了憤怒。
從政治上來看，川普是率先關注自由貿易弊端的人。他30多年來一直在抨擊貿易逆差，認為貿易逆差就像公司資產負債表那樣，是個損益的簡單問題。他抱怨說，那些向美國出口商品多於從美國進口商品的國家是在敲美國竹杠。
川普的貿易戰代價高昂。中國已成為美國農民最大出口市場，該國用提高大豆等美國農產品關稅的做法進行報復後，為了維持農民生計，川普政府啟動了一項280億美元的政府救助措施。據2020年2月的一項研究計算，對鋼鐵徵收關稅使美國製造商面臨更高的金屬材料成本，導致了約7.5萬個工作崗位消失。
儘管川普在第一任期上採取了激進的貿易政策，但他並不總能達到他想做到的程度。例如，儘管他曾威脅要退出世界貿易組織，但他從未這樣做。雖然他厭惡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但他政府談判的替代方案雖然對各種條款做了現代化處理，但保留了與墨西哥和加拿大幾乎零關稅的市場。
領導這些談判的萊特希澤在回憶錄中寫道，不管國會是否應該在1993年批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在北美經濟一體化已經幾十年後突然退出該協定，會引發「經濟上和政治上的災難」，在「整個經濟中引起衝擊波」，並損害「得克薩斯州和整個農業帶的川普選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