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地緣政治動盪，台積電為何堅持紮根台灣
文/紐約時報JOHN LIU, 孟建國
台積電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微晶片生產商，它來自台灣，這座島嶼位於全球地緣政治最動盪地區之一的正中心。
這令華盛頓非常緊張。台積電在半導體行業佔據主導地位；這家美國離不開的公司距離中國海岸約130公里。
美國政府已撥款數百億美元來加強自己的半導體行業，並資助台積電赴美設廠，遠離中國，後者從未放棄武力奪台的可能。
但台積電在近四十年裡已投資數十億美元在台灣深深紮根。它在台灣有一個由工程師、研發科學家、技術人員和生產工人組成的規模不大的團隊，執行極其複雜的晶片生產任務——在硅板上蝕刻比細胞還小的電子通路。
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表示，要複製台積電在台灣所做的一切是極其困難的。他表示，快速開發和生產公司最尖端的晶片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開發一代技術需要多達3000名研究科學家。
「我們無法把它移到其他地方，」他說。
台積電已開始全球擴張，目前在美國有兩座工廠在建，日本有一座，可能在德國也會有一座。美國官員呼籲減少美國對台灣製造晶片的依賴，全球擴張是該公司應對這一呼籲的戰略之一。
這使得68歲、擁有電子工程和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的劉德音同時承擔科學家、管理者和外交家的角色。他曾在英特爾和貝爾實驗室任職，30年前加入台積電，並不斷晉陞，如今與總裁兼副董事長魏哲家一起管理著這家價值5000億美元的公司。
6月底，他在台積電位於台灣北部城市新竹的辦公室接受《紐約時報》採訪，當時他剛剛從美國出差回來，他說他大約每三個月去一次美國。
「我們在國會、商務部和白宮都有非常好的關係。我認為他們了解我們，」他說。
這有點輕描淡寫了。最初，美國努力爭取台積電赴美設廠，制定了《晶片和科學法案》，這是一個旨在擴大美國半導體產業的計劃。台積電在行業佔據完全領先地位，以至於它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明顯的替代之選。它的生產主要放在台灣，任何圍繞台灣的衝突都將中斷台積電微晶片的流通，從而使科技行業陷入深度凍結，進而影響全球經濟。
作為一家極力保護來之不易的技術領先地位的公司，台積電的辦公室感覺不像矽谷園區，更像是一個祕密的政府研究設施。
在工作人員刷卡的十字轉門旁邊，有一個告示牌寫著，自2010年以來，有五名員工因違反公司嚴格的內部安全規定被解僱。其中一項違規行為包括在回覆中不當更改電子郵件的主題行。外部電話被禁止使用。儘管政策最近有所鬆動，但有員工說他們在停車場吃午餐，這樣就可以使用自己的個人電話。
飛機庫大小的無窗建築每天24小時運轉生產微晶片，也就是智慧型手機、飛機、超級計算機和幾乎所有電子產品中的微型大腦。
在與中國的貿易戰中，美國及其盟友的政治領導人敦促台積電在台灣以外建立生產設施。中國一直在努力與台積電競爭，從駭客攻擊到知識產權盜竊，乃至數千億美元的投資，用盡各種手段。
隨著美國試圖阻礙中國在半導體技術方面的進步，台積電左右為難。2020年，台積電切斷了對中國科技巨頭華為的訂單，華為當時是台積電的第二大客戶。劉德音表示，由於依賴美國技術，台積電別無選擇。
「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支持與否，我們沒有發言權，」他說。
劉德音不認同「硅盾」的觀點，即台灣的晶片製造能力可以阻止中國的軍事行動，並帶來美國的支持。兩國都需要台灣的晶片。
「中國不會因為半導體而入侵台灣。中國也不會因為半導體而不入侵台灣，」他說。「這其實取決於美國和中國：它們如何維持雙方都想要的現狀？」
台積電已在亞利桑那州投資400億美元建設兩家工廠，生產比其最先進的晶片落後一兩代的產品。劉德音說，公司預計將於本月提交CHIPS法案補貼申請。
亞利桑那州的工廠進展緩慢，公司已經部署了數百名台灣技術人員來加快這一進程。上個月，公司將預期的啟動日期推遲至2025年，比原定時間晚一年。而且它還面臨著高昂的成本和管理挑戰。台積電與美國工人之間因文化差異而產生的內部緊張關係也浮出水面。
此外，美國公司是否願意為亞利桑那州製造的晶片支付可能的溢價也是一個疑問，僅台積電在亞利桑那州的建造成本就可能比在台灣的成本高出至少四倍。劉德音說，他告訴美國政府，除了CHIPS法案規定的520億美元補貼之外，美國政府還需要向美國公司提供購買美國製造晶片的激勵措施。
「否則，這將是有限的，」他說。「它很快就會達到極限。所以，這已經擺在桌面上了。但我認為我們還沒有解決辦法。」負責處理CHIPS法案激勵措施的商務部拒絕就具體公司置評。
劉德音稱，2018年，川普總統領導下的商務部敦促台積電在美國投資。在一次行業會議上，該公司的幾位客戶私下聯繫了劉德音，表示台積電有必要在美國建立生產基地。劉德音感覺到形勢正在發生變化。
「我想，也許是時候讓台積電走向全球了了，因為我知道我們的技術目前處於領先地位，但未來呢？」他說。
不久之後，川普政府的國務院以國家安全為由，開始向台積電示好，強調先進晶片在F-35戰鬥機等軍事裝備中的作用。負責經濟增長、能源和環境事務的副國務卿基思·克拉奇安排了劉德音、國務卿邁克·龐皮歐和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之間的一次通話。
劉德音回憶，克拉奇表示，台積電需要幫助「催化」美國半導體產業。
「這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因為我們65%的客戶在美國，」劉德音說。「他們有不同的需求，我們也有了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