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對美光祭出國安審查 背後的盤算是什麼？
文/voa陳筠
美國商務部在去年底將中國長江存儲等記憶體（儲存晶片）廠商列入實體制裁清單後，中國最近也釋出了反擊信號，表示將對美國記憶體大廠美光公司（Micron）進行國安審查。對此，分析人士各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這是對近來虧損的美光「落井下石」，也有人認為，這反而可能傷及中國重點扶植的半導體企業；但另有分析人士表示，這或將有助於中國廠商轉向使用自己生產的晶片，長期而言對中國有利，甚至這種轉單效應也可能嘉惠台灣記憶體業者，成為一項「利多」。
中國國家互聯網資訊辦公室下的 「網路安全審查辦公室 」3月31日晚間公告，將依據《國家安全法》、《網路安全法》等，對美國的美光公司在中國銷售的產品實施網路安全審查。雖然該份公告並未說明審查的是美光科技的哪種產品與具體內容，但這對不久前才發佈財報顯示虧損的美光，無疑是雪上加霜。
美光是美國的存儲晶片行業龍頭，也是全球第三大記憶體晶片廠，僅次於韓國三星及SK海力士。
美光2022財報顯示，美光的主要營收來自DRAM（動態隨機存取記憶體），占73%；與NAND Flash（快閃記憶體）占25%，合計占比達98%。終端應用橫跨手機、PC、伺服器，也包括汽車、工業或消費性市場等。
全球記憶體市場衰退
台灣資深產業分析師陳子昂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全球記憶體市場近三年來都處於供過於求的衰退狀態，去年全球市場衰退了10%，預估今年會衰退20%到25%，明年預計仍會持續衰退，直到2025年才有可能小幅成長。
他表示，美光近日發佈的2023財年第二季度報吿顯示，美光營收跟去年同期相比衰退約53%，虧損了23.1億美元，甚至毛利率是負值、為負20%左右，這代表全球記憶體市場供過於求的情況很嚴重，如果中國廠商又因為網路安全審查議題而暫停採購美光的記憶體，將會使美光的營收加劇衰退，對美光造成很大的影響，這也是為什麼美光回應說會全力配合中方調查，因為它不希望失去中國的記憶體市場。
美光4月3日的聲明表示，公司正積極與中國網路安全審查辦公室溝通，將全力配合中方調查，並表示在中國的產品出貨、工程、生產、銷售與其他部門都正常運作。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毛甯4月3日說，中國主管部門對可能影響國安的產品進行網路安全審查，是正常的監管措施。
中國占比下降
分析人士表示，中國曾是美光最大的市場之一，其過半數的營收都來自中國。2018年，美光在中國的營收為1192億元人民幣，占美光當年總體營收的58%。在美中貿易戰後，美光在中國的營收規模與占比逐年下降，到2022年時，來自中國市場的營收下降到228億元人民幣，占比只剩下10.8%。
澳大利亞蒙納士大學商學院副教授史鶴淩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雖然中國市場只占美光整體營收的11%，但11%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所以對美光一定會有影響，但是比起其他的IT公司比如博通（Broadcom Corporation）的中國市場占比為35%，則相對小很多。
他表示，另一方面，美光在過去三年中，已經逐漸將生產製造基地從中國轉向印度，這也讓中國的國安審查對美光的影響並不會太大。
印度媒體Firstpost（第一郵報）在今年二月曾報導，美光計畫投資超過4100萬美元在特倫甘納邦（Telangana）首府海德拉巴（Hyderabad）設立新的生產工廠。去年，美光解散了在上海的DRAM設計業務，並將其150名中國工程師裡的一部分調往美國和印度。
股價表現
中國網信辦的審查決定公佈以後，美光科技的股票上週五下跌了3%，以61.15美元作收。4月5日則收在57.2美元，當日跌幅0.44%。與此同時，中國與香港半導體類股則領漲大盤，其中，中芯國際A股與H股在4月6日的收盤價分別收漲至59.07元人民幣與22.45港元，雙雙創下一年來的新高。
美國波士頓東北大學財務金融系副教授邱萬鈞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如果從股市來看，美光在2023年的股價表現優於代表高科技股票大盤的納斯達克（NASDAQ）表現，這也意味著在中國宣佈要對美光產品進行管制後，美光股價雖略有下修，但長期展望尚屬正面。根據雅虎財經頻道32位元分析師的評估，美光的平均目標價格為67元，而且絕大多數的分析師都表示，建議或強力建議買進美光，這也說明中國管制的影響可能有限。
邱萬鈞說：「如果說我們比較起整個大盤，或者是相近公司的一些表現的情況下，我們並沒有看到說，因為這個（中國）國家網信辦加強對美光的審查，會造成這種比較直接重大的影響。」
他認為，相反地，中國許多公司都跟美光都有相當大的業務往來，對中國本身的影響可能更大，比如美光在中國的主要客戶除了OPPO、vivo和小米等手機廠商外，也向OEM廠商銷售存儲晶圓或存儲晶片，以供他們將其封裝成相應的存儲模組產品，中國江波龍和佰維存儲就是一個例子，它們的晶圓和晶片的主要供應商都是美光，如果中國禁止它們向美光採購，勢必影響到這些中國廠商，甚至可能連帶傷到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用國家大基金重點扶植的半導體企業。
傷及中國自身？
根據江波龍的招股書，2019年至2021年，美光科技一直是江波龍的第一大存儲晶圓供應商，在這三年間，江波龍向美光採購的存儲晶圓金額分別為20.2億元、25.9億元、31億元人民幣，在總採購額當中的占比分別是35.83%、37.41%、33.52%，三年累計採購金額超過77億元人民幣。
佰維存儲的招股書也顯示，美光科技在2019年至2021年間也一直是佰維存儲的第一大存儲晶圓及晶片供應商，連續三年的占比分別是24.23%、33.57%、27.63%，佰維存儲總共累計採購約16.3億人民幣。
據中國媒體報導，中國「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二期股份有限公司」（俗稱大基金二期）分別在2019年和2021年正式投資江波龍和佰維存儲，大基金二期持有的股份分別是6.93%與9.5%，都是該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邱萬鈞說：「特別是這些廠商都有中國的國家基金去投資，那是不是就變成說中國的網信辦這樣的措施，反而會造成中國自己本身投資的損失，蠻值得觀察的。」
台灣淡江大學外交與國際關係學系助理教授陳奕帆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中國審查美光雖然會讓中國廠商的股價一時間上漲，但也會造成中國訂單轉移產生的混亂，或是改用其他廠家所造成的系統整合的不便。
但他也說：「網信辦現在釋出風聲，其實反而是讓江波龍能提早應變，做出投資標的轉換。」
對台灣是利多
台灣資深產業分析師陳子昂表示，在全世界記憶體市場供過於求的情況下，江波龍如果不能跟美光買，它可以改跟韓國三星、SK海力士買，或者跟台灣買，更可以跟中國內地的兩大記憶體廠—武漢的長江存儲、合肥的長鑫存儲買，所以他不認為這對江波龍會是個重擊，反而是對中國的半導體廠商有利。他還說，如果台灣能獲得記憶體轉單效應，對台灣廠商而言也是一項「利多」。
陳子昂說：「因為台灣的記憶體預估今年會是衰退26.7%，那如果說美光的轉單能夠轉到台灣來，那對它的記憶體（營收）真的是不無小補。」
澳大利亞蒙納士大學商學院副教授史鶴淩持相同看法。他表示，如果美光的記憶體不能直接進到中國市場，短期內確實會造成一些供應鏈的問題，但中國企業的適應性很強，相信半年內就可以完全轉向使用中國自己生產的晶片，因此長期來講，對中國是有利的。
史鶴淩說：「我認為這個事件的話，一是中國政府要報復美國企業；第二的話，實際上也是中國政府用他政府的力量，來幫助他自己國家的企業來發展。」
為何拿美光開刀
史鶴淩分析，中國之所以拿美光、而不是拿高通、博通或英特爾等在中國市場占比更高的美國公司開刀，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美光的產品並非不可替代，所以即使懲罰美光，中國廠商也可以在中國國內找到其他替代品，如此將可降低對中國業者的影響。
第二個原因是在中國政府的眼裡，美光是推動美國晶片法案、持續協助美國打擊中國半導體產業的幕後推手之一，對中國並不友好。
史鶴淩說，美光曾經控告福建晉華積體電路公司竊取商業機密，後來又被晉華反告，雙方官司糾紛纏訟好幾年，後來晉華未與美光達成和解，被美國政府列入實體制裁黑名單。此外，在美國「晶片法案」的推動過程中，美光在背後起著很大的作用，斥資數百萬美元做報告遊說美國政府如果不通過晶片法案的話，中國的晶片發展將會威脅到美國的國家安全。
陳奕帆表示，美國去年起已對中國的長江存儲進行制裁，這一次是中國政府首次針對一家美國半導體公司採取行動，加上美光的國際知名度與市占率都很高，所以可以算是中國釋出的反擊信號。若日後中國開始加大制裁，或也代表美中科技戰的升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