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還有多少對「亮亮麗君」？–鄭州90後夫婦的「住房夢」和「維權路」
文/VOA文灝
一對在中國社交媒體平台上記錄自己為實現「住房夢」的維權歷程的年輕夫妻近日引起了大量網民的共鳴。去年以來，這對90後鄭州小夫妻投入了多年積蓄的公寓房不僅出現了「爛尾」的風險，售樓方也遲遲不兌現此前所承諾的兩萬元人民幣獎金。就在上個星期，這對夫妻在售樓處維權時遭到了毆打，被送入醫院。
回顧兩人過去幾年來發佈的視頻，網民們表示這對為了生計辛苦奮鬥的夫妻眼中的樂觀已經逐漸消失，而他們的經歷所反映的是當下中國年輕人面對的社會現實。
「他們就是中國奮鬥青年的一個縮影，」 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中國、香港、台灣地區研究主任王亞秋在解釋「亮亮麗君」夫妻遭遇為什麼引起這麼多共鳴時告訴美國之音。中國房地產業這幾年經歷的貸款危機和當下低迷的經濟前景都是許多中國年輕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騰訊網上有一篇文章這麼感歎：「他們本應擁有幸福的生活，本應成為當代年輕人努力奮鬥的榜樣。可撞上融創爛尾樓，讓他們的努力、拼搏仿佛成了一場笑話。」
努力買房的年輕人–當代「駱駝祥子」
這對因為維權而走紅網路的夫妻「亮亮麗君」分別是90後的張藝亮和董麗君，截至發稿，他們在抖音上有近35萬粉絲。從2021年下半年至今，他們在抖音上發佈了上百部短視頻，從一開始展現兩人生活逐漸變為記錄他們艱難的維權之路。
張藝亮和董麗君2013年相識於河南交通職業技術學院的圖書館，隨後展開了長達8年的戀愛長跑。2020年，兩人在鄭州定居，都從事財務工作。雖然一開始不被家人看好，但兩人還是於2021年9月舉辦了婚禮。
婚禮後不久，他們購買了中國房地產巨頭融創公司仍在開發中的鄭州公寓「融創城」，用兩人工作了五、六年省下的積蓄付下了總價150萬元裡的45萬元首付。在購買的現場，公寓銷售人員還為他們打響了禮花炮。
就在買下房子後不久，董麗君突然被工作單位告知，她的月薪將從3000多元降至2000多元。這給還要還款30年、每月還6000多元的新婚夫妻而言是一個打擊，但兩人依然保持樂觀。
「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齊心協力，房子車子這些東西都會有的，」 他們在抖音上的一段視頻中說道。
但就在2022年5月，融創陷入財務危機，兩人原來預計2024年9月交付的房子面臨著「爛尾」的危險。在當時發佈的一段視頻裡，張藝亮顯得很無力。他指出鄭州的爛尾樓並不少見，如果真的發生在他身上，他也沒有辦法。
融創中國控股有限公司是中國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之一，該公司開發的樓盤遍及北京、天津、重慶等城市。2010年，融創在香港上市。2017年，融創收購了跨國企業萬達集團的13個文化旅遊項目。
根據中國媒體報導，2022年5月12日，因為無法在寬限期內償還四筆美元債利息，融創宣佈「債務爆雷」。今年9月，融創在美國申請了破產保護。
在得知融創「爆雷」的消息後，「亮亮麗君」夫妻兩人一開始還對情況保持樂觀。在一段視頻裡，董麗君站在仍在建造中的公寓大樓前，對著鏡頭說：「我們既然選擇融創，我們就要去相信它，相信它一定會承擔起一個企業的責任。」
然而這份樂觀很快被證明是天真的。同年7月，他們公寓的施工被暫停，「爛尾」的可能越來越大。在抖音上，「亮亮麗君」貼出了小說《駱駝祥子》裡的一段話：「他以為一直努力拉車，就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一輛黃包車」。
除了公寓的完工日期遙遙未知，融創在夫妻兩人購房當初承諾的兩萬人民幣獎金也一直沒有支付。
但生活還要繼續。去年10月，張藝亮和董麗君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兩人對生活的感歎也在樂觀和悲觀之間交替。在一段視頻裡，張藝亮說：「有時候我覺得生活只要努努力，日子就會越來越好。有時候充滿幹勁。有時候，又覺得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生活還是這個樣子，躺平吧，放棄吧，爆炸吧。」
事情在2023年出現了好轉。他們公寓的施工復工，並在7月完成了「封頂」。夫妻兩人還專門錄製了一段視頻慶祝。
「以前眼裡有光，現在眼裡有淚」
根據中國媒體《三聯生活週刊》的報導，張藝亮和董麗君兩人各自工作的公司由於經營狀況不佳，今年夏天以來就沒有給他們發過工資。他們從去年起開始在網路上直播帶貨，但收益也並不理想。經濟上的壓力使得夫妻兩人決定要跟融創討回那承諾過的兩萬元。
從9月起，他們多次前往「融創城」的銷售大樓，要求融創給錢。張藝亮的母親由於擔心他們這麼做會帶來麻煩，帶著兩人的女兒回到了張藝亮的老家河南省靈寶市。
經過兩個月的持續維權，張藝亮和董麗君的努力依然沒有帶來成果。在11月5日的一段視頻裡，張藝亮在融創售樓處外對著鏡頭無奈又氣憤地說：「來了一次兩次三次四次，該說也都說了，該私下談也都談了，該說的話講到明面上都說了，該用的方法也用了，吵了鬧了，有什麼用。」
11月15日，兩人在融創維權時遭到了肢體暴力，張藝亮遭到毆打，董麗君的手機被搶走。
「融創的售樓部把他們的燈關了，電關了，監控也關了，」 張藝亮在事後的一段視頻裡說。「當時我們兩個都已經出門了，然後突然從四面八方沖出來了五六個人，然後就開始圍毆我。」
張藝亮將他們的遭遇發上網後，立刻引起了媒體和官方的注意。鄭州市一家派出所對《南方都市報》稱，已對打人者作出處罰，也會「依法依規」解決問題。
「亮亮麗君」兩人的經歷在中國的互聯網上引起了強烈的反應。在微博上，一位博主用「以前眼裡有光，現在眼裡有淚」來形容這對夫妻的遭遇。
一篇受歡迎的微信文章寫道：「看了買了鄭州融創爛尾樓的亮亮和麗君夫婦倆這些年的遭遇，就更能理解為什麼年輕人選擇躺平。」
中國還有很多對「亮亮麗君」
中國近年來經歷了多起房地產巨頭陷入財務困境的危機，除了融創外，恒大與碧桂園也都「爆雷」，影響了無數購房者。
美國《外交政策》雜誌副編輯詹姆斯·帕爾默（James Palmer）此前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曾指出，中國民眾對房地產市場的信心經過多場「爆雷」的打擊後很難恢復。他將這個危機和中國的人口危機做類比，表示官方從一胎化政策大逆轉，鼓勵人民生二胎甚至三胎以拯救人口結構。問題是，生育成本太高加上對經濟預期不樂觀，就算政策放寬，人們也不想多生小孩、買房，也是一樣的道理。
張藝亮和董麗君的維權之路也在中國網路防火牆外的中文社群被關注。博主「李老師」在社媒平台X上讚揚了夫妻兩人的堅忍不拔。
「他們一生都在跟命運做抗爭。抗爭自己底層人的命運，抗爭不被人看好的愛情，抗爭經濟下行的降薪，抗爭突然暴雷的爛尾樓，為了兩萬塊錢抗爭開發商，他們其實一直都在努力掙扎，並樂觀的活著，」 他寫道。
發視頻暗示被禁言
被打之後，夫妻兩人的言行讓網民們感到有些疑惑。張藝亮訴說被打經歷的視頻被刪除。11月17日，他們在上傳的一段視頻裡表示自己很安全，並感謝警方的介入，稱問題已經都解決了，但沒有給出任何細節。
「我們很滿意，特別感謝員警同志，也感謝媒體和網友對我們的關注，十分感謝大家，謝謝大家，」 張藝亮說。說完，夫妻兩對鏡頭鞠了一躬。
但在20小時後的發佈的另一段視頻裡，張藝亮又告訴網民們，他們在抖音、嗶哩嗶哩等平台上的帳號都受到了嚴格限制，無法直播，無法回復留言。19日，董麗君在自己的個人抖音號上貼出一段話：「真的壓力太大了，你們想像不出來經歷了什麼，想好好活著就好。」「亮亮麗君」這對夫妻的多個社媒帳號遭到平台限制。在微博上，熱搜話題「亮亮麗君夫婦」已經被封殺。
星期一（11月20日），夫妻貼出了一段謎語般的視頻。視頻裡，張藝亮不斷重複「給我一個交代」，接著董麗君將他的嘴用膠帶貼住，並問張藝亮為什麼不說話了。網民們普遍認為這是兩人在暗示自己已經不再被允許發聲。這段視頻很快遭到刪除。
「完全不驚訝，」 自由之家的王亞秋對兩人遭禁言表示。「這是過去幾十年發生在無數人身上的現象。」
「亮亮麗君」無法發聲更加激起了網民的憤怒與無奈。在知乎上，一條評論寫道：「原來現在的我們和歷史中的人民沒什麼區別。所有歷史，都是當代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