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生活社會

上海貨車司機困在江蘇25天,車上住了25天

文/觀察者網

今天,是上海貨車司機王金平在江蘇的第25天,也是他住在車上的第25天。

駕駛座後面有一個寬度不到70釐米的床,勉強能睡下。吃的東西,備下了自嗨鍋、牛奶、麵包等。最缺的物資是熱水,服務區大多關閉,沒法及時補充,有時候連速食麵都泡不開。王金平上一次洗澡是20天前,在工廠的衛生間裡,也就是燒點熱水,把毛巾打濕,稍微擦了下身子。疫情之下,各地紛紛對貨車司機實行閉環管理,下高速後,王金平車上就被貼了封條,不能出駕駛室,有時候車窗玻璃都不能搖下來,這幾天天氣熱,駕駛室更是熱得像火爐,他在裡面坐5個小時,等卸貨裝車。「開了20多年車,這段時間在路上是最難受的。」王金平說,「關鍵是沒有一個落腳點,只能在高速上飄著。」

他看到消息:國務院近日已發佈關於切實做好貨運物流保通保暢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區要根據貨運車輛和司乘人員實際行程、是否涉疫等情況,精准實施通行管理……他仔仔細細把通知看了個遍,心裡慢慢有了底氣,熟悉的工作生活狀態,快要回來了。

等待

王金平屬於中國外運股份有限公司的車隊,開的是廂式貨車,平時在蘇浙滬跑單。3月20日前後,他從上海開車出來,直到現在,從沒回去過。

為了仍能正常跑單,他得保護好自己的「碼」。一旦在上海停留,或者途經上海,他的健康碼很可能將變黃,行程卡也將帶「星號」。這段時間,各個城市的高速道口查得嚴,健康碼變色、行程卡帶星的司機,按照防疫政策,很可能下了高速直接去集中隔離14天。

即便他把「碼」保護得好好的,大多數時間他仍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各地的高速道口前,排隊的都是貨車,最長的隊伍排出去七八公里。王金平通過高速卡口時,每次都得「過五關斬六將」。有檢查人員看到是滬牌車輛,要求立即做抗原檢測,每個通行的司機起碼等15分鐘。卡口防疫的工作人員要查「老四樣」,健康碼、行程卡、24小時或48小時內的核酸陰性證明和通行證,這又得花15分鐘。王金平簡單算過,貨車下高速的這段路,平均通行時間6個小時。

核酸證明和通行證又頻頻出現意外,成了不少司機無法下高速的攔路虎。有一次,王金平拉貨到泰興,下高速時排隊,排到他的時候,準備好的核酸陰性證明剛「過期」1小時。沒辦法,他只能在高速口又做了一次,當天16時做的,第二天8時出了結果。這次下高速,王金平等了一天一夜。這次幸好,高速口就有核酸檢測點。更糟糕的情況是,部分地方未在高速口設置核酸檢測點,司機只能到市區醫院裡做,但因為未持有核酸檢測陰性證明,他們無法進入市區。由此進入無解的迴圈,司機也只能陷入沒有盡頭的等待。

最久的一次,王金平在高速上等了兩天一夜無法下高速。那趟車,他從泰州拉生產原材料到太倉工廠,準備再裝一批貨離開。按照太倉的政策要求,貨車司機必須在24小時內回到高速卡口,從太倉離開,不然就地隔離14天。但工廠那邊,貨沒備好,為避免超時,只能讓王金平在高速上等著。等工廠一切準備就緒,再拿著通行證把他接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卸貨、裝貨、送車離開。

這段時間,在長三角一些城市,通行證要由收貨的工廠或企業向當地申請,並派專人到高速卡口接引司機。王金平所在車隊合作的大多是國際知名的大企業,辦通行證速度較快。他遇到過一個從貴州來的司機師傅,送貨到無錫去,因為通行證辦不下來,在高速上已等了4天。據他瞭解,小微企業辦通行證難度較大,花費的時間較長,若是以往有過不良信用記錄,基本就是辦不到了。通行證辦不下來,無法通過卡口,貨車司機也只能在高速上等著。

更艱難的情況是,這幾天,不少高速道口封了,且有些地方規定,貨物由哪個區接收,就得在相應區的道口下高速。這意味著,王金平得多繞不少路。如此種種障礙,運輸時間難免被拉長。「一兩百公里的活以前我一天來回,現在得耗費三四天。」王金平說。

關卡

被困在高速上的不止王金平一人,有時候,甚至連保供物資也一度因為層層加碼的防疫政策卡在路上。

呂棟是圓通速遞西北車隊的一名司機,開的是半掛車。記者撥通他的電話時,他剛剛經歷了近30小時的長途行車,從福州開回了西安,開始「7+7」的隔離觀察。4月3日,在西安值班的呂棟和搭檔接到指令,緊急趕往山西運城,裝載蔬菜等物資運往上海。呂棟一下子便意識到事態緊急:「空車出發,對於我們幹快遞的,顯然是不計成本了。」

為確保居民在疫情防控期間的基本生活需要,上海閔行區梅隴鎮政府從山西運城採購了一批蔬菜和水果。為保障及時送達,上海市政府駐西寧辦聯絡協調處緊急聯繫圓通速遞,尋求幫助。圓通緊急從西安、石家莊、廊坊三地,調撥了6輛17.5米長的貨車前往運城支援。

馳援上海的這趟任務,第一站就遭遇波折。由於對接不暢,呂棟並未獲准進入運城。無奈之下,他只得調頭回到距離高速出口最近的服務區待命。從服務區到高速出口,呂棟駕車折返了4趟,才終於進入了運城境內。呂棟說,當時自己已經沒心思考慮油費和過路費的問題了。他只想趕緊開到貨場,趕緊拉上物資,趕緊送往上海。

6輛貨車在運城組成車隊,裝載了總計120噸的物資。呂棟擔任車隊領隊,于5日從運城出發,星夜兼程趕往上海。1300多公里的路程,呂棟和搭檔每4小時換班一次,輪流駕駛。根據疫情管控政策,在抵達運城後,所有執行任務的車輛駕駛室上都貼上了封條。這意味著總計近30小時的行程,司機全程都要在車上度過。6日中午,車隊終於順利抵達位於上海莘朱路的交貨地點。

多耗費2天時間,呂棟終於把保供物資運抵上海。其實呂棟還算幸運。據王金平觀察,這幾天長三角還在跑車的司機並不多。一些長途運輸的車子過來,因為路途遙遠,路上時間就超過了24小時,還未到高速道口核酸就超過時限了,被滯留高速上。

呂棟和同行們都注意到了國務院最新的通知,他們逐字逐句讀給記者聽:不得隨意限制貨運車輛和司乘人員通行,不得以車籍地、戶籍地作為限制通行條件,不得簡單以貨車司乘人員、船員通信行程卡綠色帶*號為由限制車輛船舶的通行、停靠。

生計

王金平是車隊5位司機裡唯一還在路上的,剩下的貨車司機都被封控在社區裡。記者也詢問了多位元此前相識的貨車司機,基本都被困在隔離賓館裡或自己家中。

全盛車隊貨車司機蔡永青,在車上住了將近1個月。不同的是,他停留的地方是停車場。3月20日前後,蔡永青所在的社區即將開始封控管理,他接到通知,趕緊讓老婆送了點換洗衣服和生活日用品出來,從此住在車上。現在在公司附近的停車場隨時待命,什麼時候解封了,什麼時候出去幹活。和他一樣滯留在停車場的有10多位師傅。有的跑長途的貨車司機準備了炊具,公司送了些菜過來,蔡永青沒有燒飯的手藝,有時候到處「蹭」一點。

蔡永青所在的停車場和老婆孩子所在的社區相距不過3公里,開車的話10分鐘足夠,卻見不到面。社區封控管理前,家裡裝滿了一冰箱食材,這兩天再問時,已經快空了,不過社區志願者一直在幫忙購買,蔡永青還算放心。

不能跑單,司機們最操心薪酬問題。蔡永青是江蘇鹽城人,25歲來上海,到現在12年,工資按「底薪+提成」發放,平時每個月工資能拿到1.5萬元,最近單子跑得少,不過公司承諾,提成降一些,工資照常發,收入勉強有保證。

但也有貨車司機不掛靠公司,不屬於任何一支車隊。南通貨車司機張志祥自己有一輛冷鏈貨車,買來60多萬元,每個月要還車貸。他平時跑常州比較多,單趟3小時,一天能來回,一趟能掙1000多元。有時候也跑天津,主要往市場裡送海鮮,能掙得更多。他有4個孩子,一家6口,基本都靠這輛車生活。這輪疫情之後,他瞭解了下防疫政策,覺得實在寸步難行,不得不待在家裡休息,已有大半個月時間沒有收入。

受到衝擊的不只是貨車司機的生計,還有整條供應鏈路。韓浪在中國外運股份有限公司負責管理車隊,這幾天,好多之前合作過的客戶找到他,一直問什麼時間能發貨,企業主們都壓力很大。他們車隊主要運送工廠所需的生產原料,貨車跑不了,工廠無法開工,但全國各地的商場已缺貨很久了,等著貨品銷售。

宜家家居供應運營經理吳文婷最近也發愁。從公司產業佈局上講,上海是整個亞太地區最重要的物流中心之一,在松江區和奉賢區各有一個主要倉庫。3月27日晚上,50多名工作人員臨時住到奉賢倉庫,保證各項工作正常運轉。他們不斷和市場上物流服務商溝通,做了很多方案,想辦法把貨物交出去,以保證全國各地甚至全球的賣場貨物正常供應。公路走不通,他們便嘗試水運和鐵路運輸方式。不過因為速度較慢,現在運一批貨需要提前準備更長的時間。

辦法總是有的。目前,長三角等地正探索依託周邊物流園區(樞紐場站、快遞園區)、高速公路服務區等,加快設立啟用物資中轉調運站、接駁點或分撥場地。比如,緊挨著上海的江蘇昆山,近日就建成了支援上海蔬菜應急保供中轉站,並採取點對點、不下車的方式,最大程度減少人員接觸。除昆山中轉站外,浙江平湖和上海西郊國際2個生活物資中轉站也已投入運行。還有同樣用以保供上海的嘉善中轉站,也已建設完成,隨時可投入使用。除蔬菜等民生物資中轉站之外,浙江還有兩個產業鏈中轉站——重要產業鏈應急保供杭州、寧波中轉站,確保特殊時期重要產業關鍵零部件等生產物資供應。目前,杭州中轉站已建成並具備運行條件,可隨時啟用,寧波中轉站已改造完成。長三角正發揮區域統籌協調機制作用,在重點區域貨運物流保通保暢上協同聯動。

細緻分工的現代社會,正常運轉不能缺了貨車司機。王金平仍在高速公路上堅持。蔡永青所在車隊近50位司機,沒人提前回家,都在車裡待命。他們都盼著高速暢通的那天,應該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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