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斯海默:國際關係和世界形勢的分析
文/中美學者智庫 昆侖策研究院
美國著名國際關係學家及芝加哥大學教授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系「中國威脅論」的極力鼓吹者之一,認為美中衝突不可避免。
作為進攻性現實主義(offensive realism)的主要理論家,米爾斯海默認定日漸富強的中國大陸將不遺餘力地將美國擠出亞洲太平洋地區,然後向印度洋擴張,並最終取代美國。美中兩國間註定會在印太地區明爭暗鬥,爭奇鬥豔。雙方博弈的結果便是美中之間激烈而危險的安全競爭,這種競爭類似于美蘇冷戰期間的那種對抗。
米爾斯海默的很多觀點與川普前總統是英雄所見略同。而我們知道,川普前總統如果不出意外地獲得共和黨初選的話,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美國總統。也就是說,米爾斯海默關於國際關係和世界形勢的分析和信念,有可能為2025年1月20日上任的下一任美國總統付諸實踐,如果川普贏得今年11月的大選的話。
現實主義
現實主義理論認為國家主要關心的是權力平衡。這裡的國家主要指世界大國。而米爾斯海默認為「實力是世界政治通行證」 (the power is the currency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大國非常關心自己相對於其他大國的實力。如果本國實力軟弱,其他大國就會占你的便宜,甚至欺負你。以俄羅斯為例。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即堅決反對北約的擴張。儘管俄羅斯人明確表示,北約的擴張是對俄羅斯的威脅,美國還是在1999年推動了北約的擴張(捷克、匈牙利和波蘭加入)。5年後的2004年,北約再次東擴(斯洛伐克、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斯洛維尼亞、以及波羅的海沿岸國家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等七國,成為北約組織的正式成員國);然後,在2008年,北約表示阿爾巴尼亞、克羅埃西亞和馬其頓符合北約成員資格標準。阿爾巴尼亞和克羅埃西亞次年即加入北約。美國為何能無視核武大國俄羅斯的強烈反對,堅持東擴,一而再、再而三地縮小俄羅斯的安全空間呢?因為俄羅斯很虛弱,可以說非常虛弱。因此極其強大的美國覺得,它可以把北約的擴張推到俄羅斯邊境並讓其接受。這就是現實 — 當自身實力不濟在國際政治中軟弱時,你得逆來順受。自然你想變得非常強大,比所有對手都強大,這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米爾斯海默的「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對安全以及最終對生存的需求,使國家成為侵略性的實力最大化者。除必要時臨時聯盟外,各國不但不合作而且不斷尋求削弱競爭對手的力量,增強自己的力量。進攻性現實主義認為整個國際社會體系處於無政府狀態,沒有中央權威來約束國家行為,也沒有中央權威對違反規則秩序的國家採取有效懲罰。這就決定了為確保國家的生存,國家必須採取「自助」原則,一國只有將本國的生存與發展置於自己的實力之上才是最明智之舉。朝鮮(拼死發展核武)可視作這方面的例子之一。而烏克蘭獨立後自廢武功,將本國命運交由其他大國,也是國家實力與民族生存的生動案例。
需要指出的是,米爾斯海默為代表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認為政治體制並無優劣之分——民主國家和非民主國家、自由國家、法西斯國家或共產主義國家都無所謂。所有國家都希望最大限度地提高其相對實力,而不管國內的政治秩序如何。這樣的現實主義可能讓大多數西方人抓狂;因為他們認為民主國家是好的政治體制,共產主義國家的獨裁國家或其他什麼國家是壞的政治體制。現實主義則沒有好人/壞人、好政體/壞政體之分;只有為生存發展而爭權奪利的國家。所以,就有了川普無視顧忌地與朝鮮的金正恩三次會面。世界也可以期待川普與普京冰釋前嫌把盞言歡,如果兩人當選各自國家總統的話。
國際新秩序
大約從1990年、1991年到2017年時期是美國獨大的單極時代。但這一時期的美國以非現實主義的方式行事,奉行幾乎隨心所欲的自由霸權外交政策。由於沒有可與之抗衡的國家存在,美國是地球上唯一的大國,大國政治對美國來說無關緊要。以對華關係為例,華盛頓奉行的政策是幫助中國大陸致富,將北京融入世貿組織等國際機構,然後讓它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最終讓它成為一個像美國那樣的國家。美國政策制定者認為一旦中國大陸成為自由民主國家,北京將從此與鄰為善地和美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當然,北京得服從命令聽指揮,隨美國人的指揮棒轉。
所以在單極時代,美國奉行自由主義政策,美國的行為非常自由,完全不用考慮現實主義。但大約在2017年或2018年時,美國意識到自己的政策有問題。在川普總統的領導下,美國變得非常現實,政府開始對北京採取遏制政策。拜登政府上台後,也對中國採取現實政治行為。與川普總統不同之處的是,拜登總統用自由主義言論來掩飾其現實政治行為。所以,如果你聽拜登和他的副手們說話,他們口中高談的是自由主義,在自由主義的天鵝絨手套下麵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脅訛詐。
之所以如此,是中國大陸已變得如此強大,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以至於讓很多美國人感到害怕。這有點違反「韜光養晦」基本原則——低調行事,不要挑釁。美國人發現北京正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在持續增加國防經費。他們認為中國大陸試圖取而代之,正成為一個真正的威脅,因此必須予以遏制。面對美國遏制,中國人感覺美國正蠻橫地阻礙自己的正當崛起。於是,在美中兩國的的眼中,彼此皆視對方日愈咄咄逼人,各自在安全措施方面不斷加碼。這就是現況:雙方安全競爭加劇。從修昔底德式競爭關係出發,一旦快速崛起的中國大陸的經濟成長到引起守成大國美國介意的階段,相互猜疑和戰略對沖便不可避免。
在一個單極的全球秩序中,美國制定規則並強行實施規則,其他國家只要遵守規則即可。美國既是員警,也是法官,並且是負責行動實施的行政部門,簡言之美國掌管一切。所以世界有一個自由的國際秩序(冷戰時期的西方秩序),它基本上是由美國管理的。美國贏得了冷戰,蘇聯消失了,美國所做的是將西方秩序轉變為自由的國際秩序。但在一個多極世界,你有另外兩個大國,中國大陸和俄羅斯,而中國大陸是美國的實力接近競爭對手。
然而,隨著中國人越來越強大,他們開始對美國制定規則的命令感到不滿。中國人會想要制定自己的規則,或者說他們希望以對中國人更有利的方式改變規則。於是,北京努力創建自己的秩序:亞投行、一帶一路倡議等等。當然,美國人也在著力維護自己建立的秩序:AUKUS、QUAD和IPEF等等。所以,我們回到一個看起來很像冷戰的局面——一個中國大陸領導的秩序和一個美國領導的秩序。這兩個新興的地區秩序,仿如冷戰期間蘇聯領導的秩序和美國領導的秩序。而之前美國領導的自由的國際秩序,則基本壽終正寢。當然,在這兩個地區秩序之上,還有一個包括聯合國和不擴散組織在內、影響力江河日下的國際秩序。
美國關注的區域
美國的戰略核心利益在四個地區:西半球、東北亞、中東/海灣和歐洲。無疑,西半球是地球上對美國最重要的地區。美國是西半球的霸主,沒有面臨任何威脅。在他三個地區中,東亞和歐洲具有巨大的重要性。海灣地區對美國也重要,是因為石油。只要海灣向世界各地供應石油,美國就會非常關心該地區,當海灣石油對中國人的經濟運行舉足輕重的時候尤其如此。
追溯歷史,從1783年獨立,直到21世紀初,美國都視歐洲為世界上最重要的地區。冷戰期間,美國認為東北亞具有戰略性重要性,因為主要的威脅來自蘇聯,所以華盛頓關心東北亞。現在美國在歷史上首次認為東亞或亞洲在戰略上比歐洲更重要,因為今天亞洲的威脅來自中國大陸。一旦中國大陸成為威脅,東南亞就變得與東北亞同等的重要。所以現在美國關心的東亞包括東北亞和東南亞。但東南亞人覺得美國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關注,或許是美國在歐洲和烏克蘭戰爭中陷入了困境的原因。但一旦美國全力以赴地關注東亞,而不再是烏克蘭——這肯定會在未來某個時刻發生 — 美國就會非常關注東南亞。
北約東擴與烏克蘭
作為冷戰期間蘇聯死敵的軍事聯盟北約,冷戰結束後擴展到俄羅斯邊境,肯定會被俄羅斯人視為生存威脅。美國有門羅主義,不希望西半球出現任何其他大國。根據門羅主義,美國以外的任何大國都不能與西半球其它國家結成軍事聯盟,當然也不能將軍事力量轉移到西半球。當蘇聯人在1962年把導彈運進古巴時,就引發了古巴導彈危機,且險些釀成核大戰。同樣的基本邏輯也適用於俄羅斯人。當北約在烏克蘭推動橙色革命,使烏克蘭成為親西方的國家,要把烏克蘭納入北約,不斷東擴至俄羅斯邊界時,俄羅斯人明確表示這絕對不能接受。
俄羅斯人明確表示,如果美國領導的北約堅持這樣做,他們將摧毀烏克蘭。這時的布希政府中的決策者,本應退縮。但是,他們繼續推,推,推地將俄羅斯人逼到牆角。2014年2月,當俄羅斯人佔領克裡米亞時,烏克蘭頓巴斯地區就開始了內戰。這之後,美國政策制定者本應讓步,就像俄羅斯人在古巴危機時那樣。可歐巴馬政府,川普政府,和拜登政府卻加倍努力地繼續對俄羅斯緊逼不舍,直到2022年2月24日,把普京逼上梁山,開啟了一場仍在進行的巨大戰爭。這是否與拜登個人有關,尚待商榷。不過拜登在烏克蘭問題上一直特別強硬,他在歐巴馬政府處理烏克蘭事務時,就是烏克蘭問題上的超級鷹派。因此,當他在2021年1月成為總統後,似乎對接納烏克蘭加入北約很上心,最終導致了戰爭爆發。
對於烏克蘭入北約可能引發的危險,不僅僅是約翰·米爾斯海默,德國領導人默克爾和法國領導人尼古拉·薩科齊均發出過警告。20世紀90年代的國防部長佩里(Bill Perry)及川普和拜登政府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米利將軍(General Mark Milley),也都曾警告說,如果北約東擴得太遠,將會使對俄關係爆炸,最終導致烏克蘭的破壞。但美國領導的西方不信邪,拒絕接受俄羅斯的訛詐,不相信北約東擴會成為問題。為何西方如此自信?
有兩個原因——其一便是單極時刻。單極時刻的美國奉行自由霸權政策,不認為北約東擴會對俄羅斯人構成威脅。麥克福爾(Michael McFaul)在擔任美國駐莫斯科大使時,曾多次告訴普京,北約的擴張不是針對俄羅斯的,也不是對莫斯科的威脅。許多美國政策制定者一廂情願地認為,北約的擴張對俄羅斯沒有威脅,因為美國是一個溫和的霸主。所以,美國一直在推動它。第二個原因,就是一超獨大的美國睥睨天下,傲慢地相信可以將北約東擴強加給俄羅斯人。至於俄羅斯人喜歡與否,那是他們的問題,不關美國人的事。咱美國的國力舉世無雙,可以做她願意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北約東擴。即使俄羅斯人不爽,他也得接受。這既是大國的無理傲慢,也是叢林法則的殘酷現實。
地緣政治
東歐任何國家,包括烏克蘭,都想加入北約,這完全可以理解,因為入約後這些國家就可依賴美國的安全保護傘了。但問題是:如果你試圖加入北約,俄羅斯人將如何反應?事實證明,當烏克蘭將加入北約組織一事付諸實踐後,俄羅斯人決心壓垮烏克蘭,他們要摧毀烏克蘭這個國家。這意味著一個國家真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試圖加入北約,但最終被摧毀;其二便是不考慮加入北約。這樣一來當事國便不會有美國的安全保護傘,但可讓俄羅斯放心,也就不存在被俄羅斯壓垮的可能。
不加入北約、沒有美國的安全保護傘但完整的烏克蘭,與現在有美國支持、希望加入北約卻殘破不全滿目瘡痍的烏克蘭,孰優孰劣,孰好孰壞,相信當事國和旁觀國均有自己的判斷。客觀上,如果保持中立,不激怒俄羅斯、對俄羅斯的安全關切表示理解和尊重,烏克蘭人的日子本可讓很多國家羡慕。現在,芬蘭已加入北約,瑞典正在路上。這其實非常愚蠢。首先,芬蘭和瑞典沒有理由加入北約。他們在冷戰期間不是北約成員,蘇聯對他們的威脅比今天的俄羅斯大得多。事實上,今天的俄羅斯對芬蘭或瑞典都不構成威脅,至少在他們加入北約之前是這樣。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只會讓俄羅斯人感到更加不安全,因為瑞典和芬蘭不再保持中立。北極地區的美國人和加拿大人再加上瑞典人和芬蘭人,俄羅斯人感覺被孤立了。於是,俄羅斯人開始與中國人談論讓中國人説明他們應對北極地區任何潛在的衝突局勢或危機。北極地區很可能會出現危機。更令世界焦心的是,俄羅斯將更多地依賴核武器,尤其是在北極地區。由於常規力量有限,核威懾、核脅迫對俄羅斯人來說將更加重要。因此,美國正在應對一個糟糕的情況,並使情況變得更糟。毫無疑問,美國領導人在冷戰期間並不完美,但他們能清晰地認識到權力的局限性。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的政策制定人一錯再錯,使我們今天在世界上面臨的形勢比冷戰時期要危險得多。
俄烏戰爭和美國對烏克蘭的支持,促使俄中兩國之間形成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友誼或夥伴關係。毫無疑問,美國對中國大陸的政策和對俄羅斯的政策使俄中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北京認定與莫斯科存在一種唇亡齒寒的關係,因而對確保俄羅斯不會在烏克蘭戰場上失利有著根深蒂固的興趣。因此,中國大陸會盡一切努力確保俄羅斯人不會輸掉俄烏戰爭。在這一由美國造成的不對稱相互依存關係中,中國人依賴俄羅斯人,但俄羅斯人更依賴中國人。由於中國人的支持,烏克蘭戰爭可能會持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難以就如何劃分烏克蘭領土達成一致,也不會就烏克蘭是中立國還是西方成員達成一致。所以,所能期望的最好的結果就是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的冷和平。就像是朝鮮的三八線那樣,停戰但不會是一個有意義的和平協定。
然後,當你考慮美國的最大競爭對手中國大陸時,人們會同意說北京是俄烏戰爭的既得利益者。因為只要戰爭繼續下去,美國就會被困在歐洲對付俄羅斯,而不能將全部力量轉向東亞專注於國力迫近的中國大陸。鑒於俄羅斯是美、中、俄三大國中最弱的國家,美國本應:第一,與俄羅斯建立某種密切關係;第二,全力以赴地對付中國大陸。美國實際上卻把俄羅斯人推向中國人的懷抱。到目前為止,中國人是俄烏戰爭的勝利者。對北京來說,烏克蘭戰爭繼續下去未見得是一件壞事。
核悖論
在烏克蘭戰爭延長的假設下,美國向烏克蘭分配資源,亞太地區的力量平衡因此會減少。這讓包括東北亞、東南亞,以及澳大利亞在內的許多亞洲國家感到緊張和擔心。
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們看到美國的利率從25個基點上升到了5%左右。這意味著,美國政府債務超過34萬億美元,和美國政府運轉的成本增加。這將影響到對烏克蘭的援助。正常邏輯,美國人會向烏克蘭人施加壓力,讓他們坐到談判桌上,與俄羅斯談判並達成協議,從而停止烏克蘭戰爭。俄烏停戰能夠緩解許多經濟和政治問題,並使美國能夠專注於中國大陸。但這僅是某些人的一廂情願,因為有很多事情它就沒有邏輯,而是由決策人的個人好惡和情感決定。因此停戰不會發生, 除非俄羅斯人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烏克蘭定位的問題 – 烏不入北約,保持中立。
的確,美國正考慮如何結束這種局面,因為政策制定者們認識到了美國面臨的問題。但美國尚未意識到當2008年4月時任北約秘書長夏侯雅伯表示,未來會接納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加入北約時,即種下了俄烏戰爭的禍根。現在芬蘭(已經)和瑞典(正在)加入北約,又引起了新的麻煩 — 北極。北極加上烏克蘭,美國還有多少關注東亞的能力?美國陷入了一堆麻煩,且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出路。
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使用戰術核武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因為俄羅斯人不可能在戰場上失敗。烏克蘭人沒有能力在烏克蘭境內決定性地擊敗俄羅斯軍隊。美國或西方在烏克蘭的的目標是第一:在烏克蘭境內擊敗俄羅斯軍隊;第二:通過毀滅性制裁削弱其經濟;第三:讓俄羅斯政權更迭;第四:審判普京。如果美國或西方接近實現這些目標,俄羅斯人幾乎肯定會轉向核武器。這就存在一個反常的悖論,即美國或西方越有可能成功實現其政策目標,俄羅斯人就越有可能使用核武器。別把普京當白癡,更別說還有中國大陸。因此,美國或西方應該不希望烏克蘭人在戰場上決定性地擊敗俄羅斯人。
台海和南海
台灣是我們談論最多的問題,對中國大陸來說,台灣的重要性不僅僅其戰略地位,更有精神情感因素——北京視其為神聖領土,認為她的歸屬關乎中華民族。美國將台灣視為一項偉大的戰略資產,持續深化與台灣的緊密盟友關係。至於美國因台灣問題與中國大陸開戰,目前不太可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中國大陸經濟的增長和軍事能力的增強,凡事皆有可能。如果美國人或台灣人做任何激怒北京的事情,中國人就會發動武力統一行動,即使勝算不大也在所不惜(類似日本二戰時貿然偷襲美國珍珠港)。中國人明白無誤地劃出的不可觸碰紅線,意味著台海是一枚易爆的雷。
然後就是南中國海。北京視南海為一個中國湖泊,一片巨大的中國水域。中國大陸認為南海屬於中國,並將一些島嶼軍事化。對此美國人不同意,大多數中國大陸的鄰國也持異議。南海有可能因此發生重大衝突並升級,菲律賓與中國大陸對一些島嶼所有權的爭執便是實例。由於美國與菲律賓簽有防禦條約,美軍有可能介入菲中間的衝突,以維護美國的信譽。由於重大事件升級後的演變難以預測,南海實際上比台海更危險,因為菲中真正開打的話,美軍不可能袖手旁觀。這就是為什麼美國及其盟國韓國、日本在台灣周圍增加軍事部署、保持足夠威懾的原因。
台海及俄烏戰爭
中國大陸會竭盡全力增強其孤立台灣和發動兩栖攻擊的能力,而美國及其盟友日本人和澳大利亞人,將全力以赴地阻止北京獲得那種能力。最後鹿死誰手,讓我們拭目以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你會發現戰爭與否是一個政治決定,很多時候政治家們甘冒失敗的風險也要開戰。典型的例子是1941年12月日本對珍珠港的襲擊。這些決定偷襲珍珠港的日本人並非瘋狂失去理智,而是一流的戰略家。他們明白,日本獲勝的可能性很小。他們不想攻擊美國,但非這樣不可。因為政治——美國正在扼殺日本經濟。1940年,美國切斷了對日本的廢鐵出口,1941年,又停止了對日的石油出口。日本人想要結束這些禁運的企圖,被美國一一駁回。最終,日本人認為自己的生存岌岌可危,除拼死一搏外別無選擇。因此,儘管他們知道在軍事上獲勝的機會渺茫,卻還是孤注一擲地在夏威夷打響了第一槍。
因此,台灣局勢的演變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因為知道美國人會出面保護,台灣或宣佈獨立。於是北京作出反應:「這是不可接受的。我們可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們甚至可能在短期內失敗,但這是不可接受的,我們必須槍炮上膛艦出海,隨時實施斷然行動。」 所以這不僅僅是軍事計算;在威懾局勢中,政治考量也很重要。如前所述,其他國家在面對類似形勢時困獸猶鬥地以命相博的案例殷鑒不遠。因此,美國必須非常小心,不要讓中國人陷入這樣的境地:儘管勝算難料,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對台採取軍事行動或攻擊釣魚島。幾可肯定深謀遠慮、工於算計的中國大陸知道「上策伐謀,其次伐交」,不會主動發兵台灣。但如果北京採取「其次伐兵,其次攻城」的下策斷然出兵對台,美國肯定會聯合日本,可能還有澳大利亞,共同介入。
如果2024年烏克蘭和台灣的情況發生變化,引發變化的不會是美國政治,而是國際體系變化的結果。因為美國外交政策精英對美國應該如何行事的看法實際上相當一致,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外交政策僅略有不同。歐巴馬總統和川普總統競選時都表示他們將從根本上改變美國外交政策。但他們執政後,外交政策機構閹割了他們。如川普想要擺脫歐洲,結束北約,致力於改善與普京的關係。但這些都沒有發生——外交政策機構太過強大,即使川普2024年再次當選,他也無法改變很多事情。歐巴馬的運氣跟川普是半斤八兩。2009年他在接受《大西洋雜誌》的離職前採訪時承認,政府部門的變形怪體(川普口中的「深層政府」)打敗了他。
回到烏克蘭人的戰場攻勢,它其實是美國向俄羅斯人傳遞一個強有力的資訊,即他們應該坐到談判桌前,我們應該結束這場戰爭。烏克蘭人非但在戰場贏不了俄羅斯人,而且有更大的可能性輸掉戰爭——目前雙方戰場膠著狀態不可持續。烏克蘭需要美國和歐洲國家的不斷資金物資的投入,方能把戰爭打下去。可當美國人和歐洲人正在支付一路朝北的電費和高物價時,他們的政府即使願意向烏克蘭人提供美元或歐元,也會三思而後行。一招不慎,選民就會炒她/他們魷魚。
美中衝突的宿命
隨著中國大陸的實力越來越強大,美中安全競爭變得愈發危險。相當多的中國大陸人想要證明,中國可以和平崛起。但是,川普總統入主白宮以及拜登上任後美中關係的持續惡化,正反復證明米爾斯海默攻勢現實主義的正確。美中再也不會回到2016年之前那種關係了。因為兩國亞洲的地緣政治政策南轅北轍:從北京的角度來看,中國大陸統治亞洲非常合理。把美國人趕出亞洲,建立中國的門羅主義是符合邏輯。但從美國的角度,當然也從中國大陸鄰國的角度來說,讓大陸成為地區霸主毫無道理。美國人以及中國大陸的鄰國肯定反擊,他們會竭力遏制北京。正是這種競爭雙方均認為自己的戰略理性且合理,讓美中和其它國家最終陷入激烈的安全競爭,從而出現我們之前討論的那樣的狀況——爆發戰爭。米爾斯海默承認這是大國強力政治的悲劇,但也是所有人,不管接受與否,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
【學者簡介】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美國著名國際關係學家及芝加哥大學羅蘭·溫德爾·哈里森傑出服務教授(R. Wendell Harrison Distinguished Service Professor)。對於中國大陸挑戰美國霸權這一命題,米爾斯海默的核心觀點是:如果北京經濟持續增長,它在軍事上也將持續擴張,試圖像美國統治西半球那樣統治亞洲。屆時,美國將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中國大陸實現地區霸權。中國大陸的大多數鄰國,包括印度、日本、新加坡、韓國、俄羅斯和越南,將與美國聯手遏制中國。其結果將是一場激烈的安全競爭,很有可能演變為一場慘烈的戰爭。簡言之,中國的崛起不可能是平靜的。
米爾斯海默1970年畢業於西點軍校(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West Point),1974年獲得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國際關係學碩士學位,1980年取得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博士學位。1978年至1979年間,米爾斯海默也在華盛頓特區的布魯金斯學會兼當研究員。1980年至1982年間,他到哈佛大學威瑟海德國際事務中心進行博士後研究。自1982年以來,米爾斯海默一直是芝加哥大學政治學系執教。近年來他的理論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在包括中國大陸和澳大利亞在內的印太國家擁有持續增多的擁躉,他本人也受邀訪問許多國家,包括印太和歐洲國家。
(來源:昆侖策網,轉編自「中美學者智庫」,修訂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