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舊威權體制」與「新威權主義」的塑造
文/王崑義
亞洲周刊2020年最後一期的封面專題點評:「台灣民選獨裁幕後,綠營新威權主義現象」。民進黨政府被民進黨創黨元老批評,越來越像戒嚴時期的國民黨。總統蔡英文變成「新威權主義」的領袖,強調 「全面執政」,但卻變成「民選皇帝」,行政專斷、立法唯諾、司法應聲。
另外,中天新聞台被關台事件,反對瘦肉精的醫生被警方查問,台大教授批評政府被警察約談等,都讓人觸目驚心。民進黨的創黨元老張俊宏、前總統陳水扁、前副總統呂秀蓮都痛批綠營的「新威權主義」,揭開台灣「民選獨裁」的真相。
民主為何會走向「威權主義」?
台灣第一次「威權體制」的形成有它的歷史背景。
從1949年蔣介石政權撤退到台灣初期,國民黨就以政治與經濟的兩手策略,成功的藉由土地改革、政黨改造與地方派系的制衡,把政府的權力從上到下建構成一個可以完全支配台灣社會的「外部性政權」,讓國民黨的政權得以在台灣浴火重生。
所謂「外部性政權」,它所建構的基礎原本是為了「反共抗俄」任務而形成的支配性結構,整個政權是獨立於社會需求之上,它的正當性基礎僅是基於領袖所界定的政治理念。
這樣一個外部性政權所要求於市民社會的,在開始時是一種管教式政治,等到冷戰氛圍降低以後,經濟發展逐漸取代領袖的意志,成為外部性政權的正當性基礎。
但是,這種以發展為重點的新意識型態,一方面促進追求私利的經濟性市民社會的崛起,另一方面又將此社會的政治影響進行嚴格控制,以繼續維持外部性政權對市民社會的支配性地位。
「外部性政權」為了維持統治的穩定性,在意識型態的供給方面,除了宣揚實施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以作為施政的藍圖之外,內、外部也必須再營造一種恐懼的氛圍,以駕馭人民接受威權式的統治。畢竟,就像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所說,專制政體主要是依靠「恐懼」讓人民服從,所以國民黨外部性政權也利用「白色恐怖」所營造出來的「恐共症」,在社會中製造人民恐懼的統治正當性。
除了利用意識型態鞏固外部性政權的正當性之外,蔣介石還利用不用改選的國民大會與立法院,透過選舉與立法的操作,建構外部性政權的合法性。因此,國民黨的威權體制在建構之後,從1949年到2000年一直牢牢的掌控國家機器,讓國家機器凌駕於市民社會,甚至可以完全掌握民間社會。
威權體制的解體與民主化
1990年代初期,李登輝接受蔣經國留下的政權之後,為了與「非主流派」(宮廷派)進行權力鬥爭,特別引入掌控市民社會的民進黨力量,讓國家機器與市民社會結合,逼迫國民黨的舊勢力退出歷史舞台。
由於國民黨掌控的國家機器與民進黨的市民社會結合逼退國民黨舊勢力,李登輝也就無法守住國民黨的舊威權體制,只好走向「政權共享」之路,也就是「民主化」。
就因台灣在推動民主化的過程,主要是國家機器與市民社會結合動員,所以李登輝就稱台灣的「民主化」,也是一種「本土化」的過程。
當然,台灣「本土化」的主要意義包含幾項:
- 從國民黨的角度來看,李登輝推動民主化的方法,主要是透過「國家改造」的過程,讓原本以統治為目標的國家機器變成工具化,縮小與簡化國家機器的權力範圍,不再於統治範圍包山包海,這也是威權體制解體的重要路徑。
- 重新製造一個以台灣為主體的國家機器,打破過去幻想成可以統治秋海棠的「國家」意象。這是比蔣經國推行「崔台青」政策更徹底的「本土化政策」。於是,在經過七次的修憲過程,此時台灣的國家機器已經變成只是適合台澎金馬的範疇,國民黨可說自此已經放棄經營大中原的企圖心。
- 在意識型態方面,國民黨不再崇尚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也放棄了「大中華意識」,而以台灣為主體的「台灣意識」所取代。儘管國民黨還是辯稱「台灣意識不等於台獨意識」,但是台灣民眾根本不會做出分辨,台灣就是「台獨」,「台獨」就是台灣,一般大眾既然無法分辨,當然也給民進黨塑造執政的機會與正當性基礎。
所以,國民黨威權體制的塑造,可以歸納為三個重要因素:即恐共症的塑造、
國民大會與立法院絕對多數賦予的合法性、國家機器可以完全掌控民間社會。
而國民黨威權體制的解體,也主要有三個因素:即國家改造讓國家機器變成工具化、意識型態轉化為台灣意識、國民黨舊勢力徹底被本土人士所取代。
民進黨如何重塑「新威權」
亞洲週刊認為民進黨塑造「新威權」的過程,包括做出以下一些事情。中天新聞台作為藍營媒體被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決議不予換照,被迫關台,顯示出台灣曾引以為豪的輿論自由遭到損害。
而蔡英文政府面對民間的反對聲浪,也開始以「查水表」對付唱反調的民眾。另外,相比於執政的民進黨,台灣在野黨勢力薄弱,輿論場上媒體也逐漸綠
化,形成一面倒的局面,再加上互聯網被綠營收編的網軍不斷攻擊異己,民進黨政府通過控制行政、媒體和輿論,鞏固自己的地位。
如何理解「查水表」?
亞洲週刊還指出,「查水表」就是由警方對民間的反對者進行查問、約談。例如,醫師蘇偉碩因多次出席記者會發表對含萊克多巴胺 ( 瘦肉精,簡稱萊劑 )豬肉有疑慮的言論,遭到政府「查水表 」。高雄市警察局三民二分局12月12日依「 食品安全衛生管理法」要求他到案說明。
2019年,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蘇宏達公開了自己被「查水表」的親身經歷,2018年11月間他在個人臉書對前故宮院長陳其南的文物政策提出質疑,就遭到警方以「 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為由約談,該事件最後在輿論壓力下裁定不罰。
亞洲週刊也提出疑問,近些年不少國際評鑒機構給予台灣民主很高評價,這是否與民進黨實行的新威權主義之間存在矛盾?
台灣一般民眾對於民主的感受與國際機構之間存在差異。一位不願具名的中央研究院院士接受亞洲週刊訪問時表示,在現今中美戰略對抗的大背景下,西方媒體把圍堵中國當作最大目標,民主與否的問題已經不重要,這也讓蔡政府有恃無恐。
「新威權」的實質性內涵
以上亞洲週刊所列舉的事項,僅有「新威權」的表象,要解釋民進黨的「新威權主義」,還是要比較蔣介石塑造國民黨舊威權體制的過程,才有比較合理的認識。
一、在「恐共症」方面,過去民進黨也是利用「恐共症」塑造新威權。例如,從2019年開始修訂的「國安五法」,到制訂「反滲透法」,透過法律戰讓台灣人民對中國大陸產生恐懼,壓抑馬英九執政時期所營造出來的兩岸和平共榮意象。
事實上,由「恐共症」延伸出去的類似「麥卡錫主義」的氛圍,台灣主張和統的人士深怕被「查水表」,已經不太愛繼續發出「和統」的聲音,這就達到民進黨把大陸「唱和」的聲音,類比為是一種「統戰」行為,讓台灣人害怕,自然就會向「反中」的政治正確板塊靠攏。
二、利用立法院的絕對多數,為所欲為。蔣介石在塑造威權體制時,主要是利用不用改選的國民大會與立法院兩大民意代表機構,實現他不必改選的總統職位,以及國民黨絕對掌控台灣社會的合法性權力。
所以,文化大學教授周陽山說,台灣的新威權跟過去威權主義不一樣,主要差異在於現在的威權主義還經過民選程序,套上一層合法的外衣,這是不太正確的說法。蔣介石舊威權體制其實也是有選舉與立法的過程,至於兩個不用改選的民意機構是否讓台灣人民接受,姑且不論,但起碼台灣人民是不敢反對。
而蔡英文政府的「新威權」,也是透過立法院的絕對多數,想立什麼法,就立什麼法,國民黨人數不及民進黨,反對也沒有。即使市民社會想反對,個別人士害怕被「查水表」,也都不敢出聲,這是一種無形的「綠色恐怖」,跟國民黨舊威權時期的「白色恐怖」沒什麼兩樣。
三、絕對權力、絕對掌控。蔡英文的政治權力在完全執政之下,沒有任何制衡的力量,以至於可以利用她的無上權力,對內、對外實施完全的控制。
對內,民進黨過去有「派系共治」的傳統,但是在蔡英文絕對權力的控制之下,派系中人為了實質利益,誰也不敢反對蔡英文的權威。
例如,2021年1月初,蔡英文可以為自己「欽點」的民進黨台北市黨部主委改選修改規章,弄出一個「吳怡農條款」,讓入黨不到兩年的吳怡農,可以超越前人參選台北市黨部主委。未來的2022,蔡英文當然也可以用個人意志,讓吳怡農或她屬意的人選參與台北市長的選舉。可以說,蔡英文的權力已經超越傳民進黨派系的權力範圍,成為一個「怪獸總統」。
這個「怪獸總統」擁有絕對的權力,可以展現絕對的意志,所以她的權力超越黨意、超越民意,已是不爭的事實。這才是亞洲週刊要以「民選獨裁」來形容蔡英文的「新威權主義」的意思,在五院全部掌控,大法官也可以變成是綠營的「大管家」,這才是現今台灣民主最實質的內涵。
所以,亞洲週刊用「新威權主義」來形容蔡政府,其實並不虛幻。蔡英文出生在國民黨的威權體制下,也經歷國民黨威權體制的歷練,她想要塑造「新威權」,不僅有路徑可循。蔡政府在以合法掩護絕對的權力之下,任何超越社會可以容忍的政治操作,展現對民間社會絕對的控制,民間社會除了嘆息之外,夫復何言?
(本文首發中評月刊2021年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