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疫情時代世界格局：「三超多強」？

文/張宇燕（本文發表於《世界經濟與政治》2021年第1期，作者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所長）

2020年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進一步推動了中國的相對快速發展進程，提升了美國維護霸權的決心與力度。在中美博弈加劇的同時，歐盟也在各種挑戰的應對中變得更加成熟、堅定和獨立。2020年7月歐盟就7500億歐元復蘇基金達成的歷史性協定改變了這種狀況，統一貨幣、中央銀行、對統一財政政策的可信承諾這三條「腿」終於齊全。世界格局或將因此呈現出中美歐三個超大經濟體、多個中等強國並存的「三超多強」架構，其間的合作與競爭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世界發展進程。

關於當前國際格局所經歷的深刻變化，主流看法認為其根源在於中國的快速發展和美國竭力維護自身霸權。2020年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進一步推動了中國的相對快速發展進程，提升了美國維護霸權的決心與力度。在中美博弈加劇的同時，歐盟也在各種挑戰的應對中變得更加成熟、堅定和獨立。

在歐洲疫情大面積蔓延之時，人們發現歐元區裂痕轟然洞開，歐盟再次面臨挑戰。除了疫情本身及其帶來的經濟災難外，挑戰還來自英國退歐、義大利轉向「歐洲懷疑論」、美國拒斥歐洲一體化、俄羅斯對歐盟的「分而治之」政策、德國憲法法院脫離歐盟法律秩序並削弱歐洲中央銀行信譽等。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歐洲一體化的歷史是在災難的推動、激勵或裹挾下不斷前行的歷史：歐洲煤鋼聯營和歐共體是為應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局勢創立的，歐洲單一市場是對20世紀70年代經濟不景氣的回應，歐洲貨幣聯盟是為應對1991年兩德統一而達成的協議，歐洲穩定機制的創立是歐元區金融危機的結果。

歐洲聯合和經濟一體化路徑之所以如此，源於歐盟是一個政治意志構成的制度實體，是針對法德之間百年戰爭和毀滅性流血衝突的一劑解藥。過去，儘管歐洲聯合的政治承諾堅定，但歐洲經濟與貨幣聯盟的「凳子」上始終缺少財政聯盟這條「腿」。2020年7月歐盟就7500億歐元復蘇基金達成的歷史性協定改變了這種狀況，統一貨幣、中央銀行、對統一財政政策的可信承諾這三條「腿」終於齊全。「下一代歐盟」計畫將從大規模發行泛歐主權債券獲得關鍵支持，這將使歐洲成為美國以外新的無風險資產提供者。而作為長期不太被看好的主要貨幣，歐元正在開啟自己的非凡歷程。

川普執政期間，美歐關係發生質變，以至於儘管拜登新政府有修復同盟關係的強烈意願，歐洲卻不認為其可以依賴美國。如果說2019年年初德法英三國共同創立且獨立于美元體系的貿易往來支持工具（INSTEX）標誌著歐洲準備走一條更加獨立之路，那麼歐盟在2020年12月公佈讓互聯網恢復秩序的《數位服務法案》和《數位市場法案》、與美國談論新的跨大西洋全球改革議程的同時加緊同中國達成投資協定則更凸顯了其政策自主性。德國外長海科·馬斯（Heiko Maas）提出：「必要時靠自己應對家門口的危機，符合我們的安全利益。」法國外長讓—伊夫·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也指出：「過去四年變得更加成熟的歐洲開始彰顯自己的主權與實力，而更平衡的跨大西洋關係同樣符合美國的利益。」

儘管仍存在一些短板，但歐盟雄厚的經濟與科技實力、突出的全球規則設置能力、巨大的綠色發展理念影響力以及在疫情危機中歷史性地提升一體化水準的政治決斷力已經使其成為全球舞臺上的一個關鍵博弈者，世界格局或將因此呈現出中美歐三個超大經濟體、多個中等強國並存的「三超多強」架構，其間的合作與競爭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世界發展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