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評論

皮凱蒂:「文明衝突」和「超級資本主義」已過時,西方又該走向何方?

皮凱蒂

皮凱蒂(法國經濟學家,《21世紀資本論》)

文/觀察者網

【導讀】 近日,國際暢銷書《21世紀資本論》的作者、法國經濟學家湯瑪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在由日本知名出版社「講談社」發行的「COURRiER Japon」雜誌上刊載系列文章,第一篇文章從批駁西方「文明衝突論」談起,認為現在到了用「共同發展」與「全球性的正義」來取代「文明衝突」概念的時候了。在第二篇文章中,他認為西方的超級資本主義模式早已過時,應該向中國學習。而對西方各國而言,現在也到了向著「新自由主義的下一站」繼續前進的時候。

【文/湯瑪斯·皮凱蒂 翻譯/觀察者網 馮智源】

一、用新眼光來看世界

20年前,在遭到客機撞擊後,世界貿易中心雙子塔轟然倒塌。此後,美國及其一些盟國以那次史無前例的恐襲為契機,發動了針對恐怖主義和「邪惡軸心」的全球戰爭。

對於美國的新保守主義者(Neoconservatism)而言,9·11事件證明了國際政治學著撒母耳·亨廷頓於1996年提出的「文明衝突」理論的正確性。於是,「文明衝突」便成為了讀懂世界形勢的新概念。就像80年代的「雷根主義者」把密爾頓·弗里德曼在六七十年代的著作作為床頭讀物一樣,新保守主義者也把亨廷頓的書放在床頭。

然而不幸的是,美國的復仇欲最終只加劇了圍繞「身份認同」鬥爭。伴隨著一系列關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國家級)謊言,2003年入侵伊拉克的這種行徑也徹底破壞了「民主國家」的「信用」。

美軍將繩子綁在阿布格萊布監獄囚犯脖子上的照片廣為流傳。因此,號召「聖戰」的組織自然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吸引新兵加入。

美軍還十分傲慢,在使用武力方面也不加以克制,伊拉克平民的死亡人數由此激增(僅確認的就已超過10萬)。這導致了伊拉克和敘利亞國內混亂,最終導致「伊斯蘭國」的崛起。

美國在阿富汗也經歷了一場徹底的失敗。西方對阿富汗20年的佔領於今年8月結束,塔利班政權「捲土重來」,象徵著這個不幸時代的終結。

沒能把握住最初的機會

我們有必要從9·11事件中「跳出來」,以一種新的方式來讀懂世界形勢。現在到了該用「共同發展」與「全球性的正義」來取代「文明衝突」概念的時候了。

而這需要有個明確的、可佐證的「共同繁榮」目標,還需要提出一個可持續的、公平的新經濟模式,以便世界上每個國家和地區都能在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軍事佔領一個國家,這種行為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只會加強最反動和最激進勢力的力量——現在沒有人對這一點提出異議。但問題是,當這種軍事性的權威主義視角失去其力量時,它就有可能面臨著被孤立主義所取代的風險。

還有一種經濟幻覺在蔓延,即「如果物質和資本能夠自由流動,財富就可以自發分配」。這種觀點忽視了一個事實——全球經濟體系是高度階級化的,世界各國不能在平等的基礎上競爭。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2021年,我們沒能把握住最初的機會。儘管人們早就開始討論該如何向跨國公司徵稅,但最終大家還是變成在討論「如何在富裕國家之間分配稅收」。

如果可以對跨國公司、大富翁等徵稅以增加稅收,那麼這些錢應該由所有國家按照其人口比例來共同分享,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

究其原因,首先,每個人都應該在醫療、教育和發展等方面享有平等的、最低限度的權利;其次,若沒有窮國,也就沒有今天繁榮的富國。

當世界的「另一頭」發生難民問題時,西方國家堅持認為應該由當事國的鄰國來接收難民,也絲毫不關心那些鄰國到底有多窮。但是,每當談到開採鈾、銅礦時,無論西方公司距離多遠,首先趕到的總是它們。

如何解決美國面臨的問題

如果將「所有國家分享稅收」作為原則,那麼當然需要談論分享稅收的標準以及必須要遵守的規則。

這是一個機會,用來制定既具體又嚴格的規則,其中包括尊重人權,特別是婦女和少數民族的權利。無論是塔利班還是其他國家,只要想得到本國的那份利益,都必須遵守這些規則。

為了防止這些資金被濫用,我們應該建立一個系統,用來追蹤不法行為。此外還應該增加透明度,以確保沒人能積累過多的財富,無論在公共機構還是民間,也無論在哪國。

關鍵是要制定具備中立性和普遍性的標準,以便適用於世界任何地方。無論是在阿富汗、沙烏地阿拉伯或其他產油國,還是在巴黎、倫敦或摩納哥,人們面臨的規則都應該是一樣的。

每當西方國家談到發展中國家的自治和發展權時,他們總是借「腐敗」為由無視他國權利,同時與那些發展中國家的獨裁者和富商勾結。西方應停止繼續這麼做,不受限制的自由貿易時代已經結束,在未來,貿易必須基於社會、環境等客觀指標。

很明顯,美國總統拜登希望儘快翻過「不同文明間的戰爭」這一頁,因為美國面臨的威脅不再是伊斯蘭主義。

對如今的美國而言,中國是個威脅,甚至還有比中國更大的威脅——美國內部的分裂。如果美國因社會、種族的分裂而發生內戰,那麼它和它的制度都將崩潰。實話實說,除非美國改變其經濟模式,否則將無法解決對華問題,以及其國內社會問題所帶來的挑戰。

如果美國不能對新經濟模式提出建議,那麼在維持國際秩序、支援(窮國)發展等問題上,那些「被遺忘的角落」也將越來越依賴中國和俄羅斯。

從9·11事件中走出後,世界將不會是一個新的孤立主義時代。相反地,那應該是一個基於國際合作和普遍主義的「主權主義」新浪潮。

二、如何與崛起的中國對峙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然而西方仍不確定應該對中國採取什麼立場。

直截了當地說,在對華交往的過程中,西方國家應該採取的上策是:停止傲慢的行為,並為全球範圍內的人民帶來解放與平等的美好願景。

西方國家需要一種民主的、具有參與性的、環境友好的、後殖民地主義的新型社會主義。

如果西方繼續宣揚並堅持其早已過時的「超級資本主義」模式,那麼就有可能遭遇更多「白眼」。

按中國共產黨官方報紙的說法,中國式的民主主義比西方式的「選舉市場」要好。這是因為,中國的國家命運掌握在一個兼具動力和決心的先鋒集團——中國共產黨的手中。

該党九千多萬名黨員代表著中國社會,與西方社會中的普通選民只是「善變且易受影響」的群體不同,中國共產黨深知要為廣大民眾的根本利益著想。

富國之所以富,都是拜企業所賜

2020年初,西方各國的國有資產幾乎為零,在一些情況下甚至是負資產。由於西方各國沒有提高最富有階層的納稅額,因此並未平衡其公共財政的收支,導致了債務逐漸累積,只好出售越來越多的國有資產。

不妨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富裕國家之所以被稱為富裕,是因為其民間的私人資產達到了歷史最高水準。然而即便在富裕國家,也只有國家本身是窮的。

如果按這種趨勢繼續下去,各國公共部門所持有的資產將持續負增長,公共債務持有者將不僅坐擁公共部門的所有資產(如學校、醫院和其他基礎設施等),而且還將有權抽取納稅人上繳的部分稅收。

當然,西方各國可以選擇另一種方式。就像二戰後那樣,快速減少公共債務的同時,縮減最富有階層的資產。

為此,西方國家應該在教育、醫療、環境和發展方面進行雄心勃勃的投資。此外,還應該放棄對疫苗的智慧財產權,將跨國公司的收入交到發展中國家手中,並讓數位平臺為普通公民的利益服務。

更進一步說,西方各國需要一個新的經濟模式。無論是私營部門還是國際組織,在新模式下,知識和權力都能夠充分共用。

無論是哪國,新自由主義都增強了最富有階層的權力,卻削弱了公共權力。這種意識形態最終使中國模式更加強大,也讓特朗普和莫迪那可悲的新民族主義重新煥發活力。

現在,到了向著「新自由主義的下一站」繼續前進的時候了。

文章連結:皮凯蒂:“文明冲突”和“超级资本主义”已过时,西方又该走向何方? (guancha.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