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N：美國CIA線人如何阻止台灣發展核武
文/法廣
據美媒CNN週六（3月1日）報導（How a CIA informant stopped Taiwan from developing nuclear weapons），1988年1月，台灣資深核能工程師向美國揭露了一項會徹底改變台灣的歷史進程的最高機密計畫後叛逃。這名線人如今表示：「我問心無愧，這不是背叛。至少，對我自己而言不是。」
據該報導稱，張憲義上校是台灣核武計畫的重要人物。1960年代到1980年代，台北當局擬了一份最高機密要全力研發第一枚核彈來追趕中國的進度。
而張憲義也是美國 CIA 的線人。他向美國揭露了台灣的秘密核武計畫，讓美國以此來對台灣施壓終止計畫。核擴散專家表示該計畫的核武研發事實上已接近完成。
報導說，有批評者認為張憲義背叛了國家，削弱了台灣在可能面臨中國入侵時的嚇阻能力。但他罕見地在CNN接受採訪堅持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目前張和家人定居在美國愛達荷州，他對CNN表示：「這根本談不上背叛」。
「我決定向 CIA 提供情報是因為我認為這對台灣人民是好的」，81 歲的張憲義說。「是的，中國與台灣確實存在政治角力（political struggle），但發展任何致命武器在我看來是毫無意義。」
報導寫道，張憲義的故事與知名的以色列吹哨者 Mordechai Vanunu 曾向世界公開以色列的秘密核武計畫有相似之處。但張憲義的「吹哨」行動與 Vanunu的公開揭露不同，張的是秘密進行。
台灣的核武雄心
1949 年中國內戰以共產黨勝利作結，使得蔣介石只掌握住台灣。僅 15 年後 1964 年北京成功試爆核武，這讓台北當局極為不安，擔心有一天核武會被用來對付台灣。
兩年後，蔣介石發起一項秘密計畫，試圖在七年內為台灣的核武研發技術奠定基礎。該計畫由國防部下的中山科學研究院推動，張憲義一年後以陸軍上尉的身份加入。
他被選派接受進階的核能訓練、赴美深造。他先在台灣學習物理與核能科學，之後進入美國田納西州橡樹嶺國家實驗室 （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研習。
儘管台北當局對外聲稱台灣的核能研究僅限於和平用途，但張憲義表示，所有被派往美國的學生都清楚自己的真正任務：學習發展核武的技術。
「我們非常清楚，即便沒有寫在正式檔上，但，我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知道該專註在哪些領域」，張說。
「我們當時很興奮，只想趕快把這件事完成」，他補充說。「我們只需專註在上級分配給我們的部分，全力以赴學所有能學的東西。」
據張憲義回憶，當時他在美進修期間，CIA 早已對他產生興趣。「大約在1969還是1970年，我記得我接到一通電話」，他說。對方自稱來自「一間對核能產業有興趣的公司」，並邀請他共進午餐。當時張回答沒有興趣，因為自己還有任務。他不知道那是CIA，直到多年後才意識到。
美國的懷疑
1977年，在張憲義於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 （University of Tennessee at Knoxville）獲得核工程博士學位元後回到台灣，他被升為中校，並在台灣的核能研究所（INER）領導一支團隊負責開發模擬核爆的計算機程式。該研究所表面上是民用研究機構，實際上秘密推動先進武器研發。
當時台灣領導層面臨著微妙的平衡：美國強烈反對在全球發展任何新的核武計畫，且台北也不能承受與最重要盟友（美國）決裂。美國長期依賴核嚇阻來對抗中國核武庫的擴張，但同時也奉行防止核擴散的政策，反對任何國家發展新的核武。
而且那時候，台灣也尚未發展成今日富裕的民主國家，仍處在國民黨的威權統治之下，並持續在聯合國保有席次直到1971年才被迫退出。台美正式邦交也在1979年正式終止。
為了避免計畫曝光的風險，台灣僅秘密建立了快速生產核武的能力，但沒有實際儲備核彈。
「台灣的掩護說詞相當高明」，核擴散專家《Taiwan’s Former Nuclear Weapons Program: Nuclear Weapons On-Demand》的作者David Albright說。他們強調研究僅限於民用，美國官員一開始根本無法拆穿這個掩飾。
但跨海峽的核衝突風險讓張感到不安。1978 年，中國領導人鄧小平上台後警告，如果台灣發展核武，中國將動用武力。
「我認為他們是認真的」，張憲義說。「我相信那是真的。」 他又說：「我不希望與中國大陸發生任何形式的衝突」；「使用任何致命的化武或核武… 這在我看來很荒謬。我相信我們都是中國人所以這根本沒道理。」
因此，1980 年當 CIA 人員在他訪美期間再次與他接近時，他同意開口了。
然後，他提到美方對他做了「非常嚴格」的測謊來確保他不是雙面諜。他最初只是協助CIA處理一些臨時任務，直到1984年正式成為線人。
往後四年，CIA 指派的案件聯絡人，代號「Mark」每隔幾個月便會與張在台北的安全住所見面，其中有個安全住所在士林夜市附近的一間公寓，台灣最知名的街頭美食景點之一。
在這些會面中，CIA 要求他驗證情報、提供核能研究所最新計畫、拍攝敏感檔。
1986 年，蘇聯發生了切爾諾貝利核災，在烏克蘭釋放出大量輻射，數十萬人暴露在有害輻射中，進一步強化張憲義認為台灣的核武計畫必須被阻止的信念。
同年，以色列吹哨者Mordechai Vanunu向英國媒體公開了以色列的秘密核武計畫，引發國際轟動。隨後，Vanunu被 Mossad（以色列情報機構）綁架帶回以色列，被審判且服刑多年。
人生的新篇章
張憲義與妻子及三個孩子的人生，在 1988 年 1 月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CIA 將他們秘密撤離至美國。
當時，時任美國總統雷根政府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並趁著蔣經國去世後的時機向其改革派繼任者李登輝施壓要求配合美方。
據上述研究台灣核武計畫的專家 David Albright 指出，張憲義是美國成功關閉台灣核武計畫的關鍵人物。美國長期與台灣在核武問題上進行貓捉老鼠的遊戲，他說。「張的情報讓美國掌握了台灣無法否認的證據，使美方能夠直接對台施壓。」
在張憲義叛逃後的幾個月內，美國派遣專家前往台灣拆除了一座鈽分離工廠（Plutonium separation plant），這座工廠的作用是從核燃料中提煉製造核武的材料。此外，該團隊還監督了重水（核反應堆冷卻劑）及移除輻照燃料（可後處理出製造核武的材料）。
台灣政府對張憲義發布通緝令。該通緝令在2000年失效，但他始終沒回去過台灣。他告訴CNN說他不確定自己回去後會被如何對待。台灣總統府與國防部已拒絕CNN的要求置評。
英雄或叛徒？
當年張憲義決定與 CIA 合作的事，即便這些年台灣經歷產業與經濟的高速發展，並在 1990 年代完成民主轉型，然而這件事至今在台灣仍然是有爭議的。
兩岸敵對狀態依然持續。台北正面臨來自中國日益增長的軍事壓力，如今，中國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軍隊且在對台領土主張上變得更加強勢。儘管從未統治過台灣，中國共產黨仍誓言若有必要將以武力奪取台灣。
CNN 報導指出，北京軍力上遠超過台灣，北京的國防預算約為台灣的 13 倍。有些人認為，若台灣當年成功獲得核武，或許能成為終極嚇阻手段，有點類似於烏克蘭的情況，若基輔當初未放棄蘇聯時期的核武庫，俄羅斯可能就不會發動入侵。
有些台灣人批評張憲義，認為他超出職權，擅自決定台灣是否需要核武。
「我認為他是個叛徒」，淡江大學戰略研究所黃介正教授表示。因為（核武）「會被視為有用的談判工具，以爭取與北京達成更有利的外交結果」。
但台灣國防安全研究院所長蘇紫雲則認為，失去核武的選項並未對台灣現代防禦能力造成重大影響，因為我們的精準彈藥（precision ammunition）也可以達成類似戰術核武的效果。「當時的台灣政府是想，如果中國軍隊登陸台灣就要用戰術核武來殲滅登陸部隊」，他說。「但沒有的話，其實我們也可以使用飛彈等精準武器來取代。」
台灣從美國採購這類精準武器。儘管美方當年迫使台灣放棄核武，但至今美國仍是台灣的主要軍事夥伴，提供彈藥、訓練與防禦系統。
除武器以外，台灣還擁有一個比核彈更有效的嚇阻力量。1987 年，在核武計畫終止的前一年，科技業企業家張忠謀創立了台積電。如今，台積電生產全球約 90% 的先進半導體晶片，為 Apple 和 Nvidia 等科技公司提供關鍵零組件。
有些觀察家認為，台灣在全球半導體供應鏈中的關鍵角色足以嚇阻中國發動侵略，被稱為台灣的「矽盾」。
而曾深入研究台灣核武計畫的 Albright 也表示，其實如果當時的核武計畫得以成功，可能不會對台灣帶來實質好處。「我認為核武計畫反而會提高中國對台發動攻擊的軍事風險」，他說。一旦台灣的核能力曝光，華盛頓可能會以「降低安全承諾或限制軍事援助」來回應。
報導最後寫道，至於張憲義，他後來成為基督徒，平時喜歡打打高爾夫球，然後在一家核能安全顧問公司做兼職。他依然認為自己四十年前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也許這對台灣人民是好事，至少我們沒有以這種方式挑釁中國大陸讓他們對台灣發動侵略」，張說。「我問心無愧，這不是背叛。至少，對我自己而言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