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美國前副國務卿阿米塔吉： 中國越欺負台灣，國際社會就越支持台灣
文/ VOA李逸華 劉恩民 莫非
美國前副國務卿理查·阿米塔吉(Richard Armitage)週三(5月29日)在接受美國之音(VOA)專訪時表示，台灣的地理位置就是近鄰暴政的定義，但願意為台灣發聲的國際聲浪日益增加，「中國越是欺負台灣，國際社會對台灣的支持就越多」。這位美國前高級外交官還在訪談中分享了他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觀察。「他(習近平)對中國並不是那麼感興趣，他只對党感興趣，」阿米塔吉說。
甫訪台歸來的前國務卿阿米塔吉為拜登總統派遣出席台灣新任總統賴清德和副總統蕭美琴就職典禮的代表團成員之一。其他代表團成員還包括前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布萊恩•迪斯(Brian Deese)、前任及現任美國在台協會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和蘿拉•羅森伯格(Laura Rosenberger)。
阿米塔吉稱，此行最主要的資訊就是讓台灣知道美國兩黨對台灣民主的支持。這位前美國高級外交官讚揚了賴清德的就職演說，稱內容向中國傳遞了一個清楚的資訊。
「在我看來，中國人可能理解了賴博士所說的許多話中的一句，那就是，中國必須停止恐嚇台灣。另一方面，賴清德還說，我們願意在相互尊重和尊嚴的基礎上進行對話，從而將台灣推上了高位。我認為中國對此始料未及，不知如何回應。於是，他們像往常一樣，採取了強硬的霸淩行動，」阿米塔吉說。
賴清德正式就職三天後，中國宣佈進行為期兩天、圍繞台灣的大規模軍事演習，並稱目的是要驗證「奪權和聯合打擊以及控制關鍵領土的能力」。北京還說這項軍事演練是對台灣「分裂分子的嚴厲懲罰」。
對此，阿米塔吉表示，「台灣在世界的地理位置就是近鄰暴政的定義，台灣不得不忍受這一切，但當中國忙著欺負台灣的時候，放眼世界，越來越多人為台灣發聲。」
「中國不明白，中國越是欺負台灣，國際社會對台灣的支持就越多，」阿米塔吉說。
對於賴清德上任後兩岸關係是否會日益緊張，阿米塔吉認為從台灣新政府的主要內閣佈局來看，「可以看到從蔡英文政府到賴清德政府的連續性，這是向台灣朋友發出的信號，也是向北京發出的冷靜信號」。
阿米塔吉強調，台灣應從烏克蘭戰爭中汲取經驗和教訓。「台灣必須專注於我們在烏克蘭看到的有效手段，像是無人機等的非常規、不對稱作戰。還有防空、愛國者導彈，諸如此類，」他說。
現年79歲的阿米塔吉曾在2001年到2005年小布希總統任內擔任副國務卿，是國務院第二號人物。此外，他還曾在五角大樓擔任多項要職，包括在1983年至1989年雷根總統任內為國防部負責國際安全事務的助理部長。1993年，阿米塔吉成立阿米塔吉國際諮詢公司，並擔任總裁，專門為政府部門和各大企業在國際關係和國家安全領域提供諮詢服務。
熟稔美國國防和外交政策的阿米塔吉具備豐富與各國領袖交涉的經驗。他回憶，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剛上任時，當時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曾告訴他，不用擔心習近平，因為習自己曾被下放，李光耀相信他不會重複那個錯誤。「李光耀總理的那個評估是不正確的，」他說。
根據阿米塔吉個人觀察，習近平「對中國並不是那麼感興趣，只對黨感興趣」。
「所以當我和其他人談論習近平時，我說他們應該想到法國的路易十四，太陽王，他曾說過一句著名的話，他就是國家。我覺得習近平會說，他就是黨，而黨就是國家。」
以下是這次專訪的全文翻譯。為求語句流暢，部分文字稍有刪減：
VOA：謝謝阿米塔吉大使接受美國之音的訪問。
阿米塔吉：很高興見到你。
VOA：謝謝您。我想先從您最近到台灣的訪問開始談起。您在台灣期間和新總統賴清德以及其他新政府官員會面，您給台灣帶來了什麼資訊？您們在那裡討論了什麼？
阿米塔吉：我們給台灣帶來的明顯資訊是兩黨對台灣民主的支持。我以前見過李(口誤：賴)博士。我有機會和他共進晚餐，討論了該地區的局勢以及大陸施加的壓力。顯然，我們還和蔡英文博士共進了午餐，我們告訴她，在她很棒的八年總統任期後，我們有多麼高興。現在她自由了。
VOA：賴清德總統就職三天后，中國舉行了環繞台灣的軍事演習。中國稱此次大規模軍事行動是 「對分裂行為的懲罰」，您如何解讀此次軍演和中國的資訊？
阿米塔吉：這種(軍事)演習，懲罰性演習是意料之中的。賴清德的就職演說講得非常好。在我看來，中國人可能理解了賴博士所說的許多話中的一句，那就是，中國必須停止恐嚇台灣。另一方面，賴清德還說，我們願意在相互尊重和尊嚴的基礎上進行對話，從而將台灣推上了高位。我認為中國對此始料未及，不知如何回應。於是，他們像往常一樣，採取了強硬的霸淩行動。
VOA：正如您剛才所說，這在預料之內，預計中國將採取更多類似的軍事和脅迫行動。鑒於中國的軍事實力不斷增強，而且毗鄰台灣，美國在保衛台灣方面處於何種地位？
阿米塔吉：台灣在世界的地理位置，就是近鄰暴政的定義。台灣不得不忍受這一切。但是，當中國忙著欺負台灣的時候，放眼世界，越來越多的人為台灣發聲，甚至在世界衛生大會上也是如此。許多人為台灣發聲，我相信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中國不明白，中國越是欺負台灣，國際社會對台灣的支持就越多。
「台灣應汲取烏克蘭戰爭教訓，發展不對稱作戰能力」
VOA：說到軍事威脅，一個由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邁克爾·麥考爾所率領的國會代表團本周也在台灣會見了新任總統賴清德。他說，台灣之前購買的但一直被延宕的武器已經在送來的路上了。您認為台灣應該擁有什麼樣的軍事資產才能達到最佳的威懾效果？
阿米塔吉：首先，不只是有一個眾議院代表團。今天，由參議員達克沃斯、克裡斯·庫恩斯、丹·沙利文和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新參議員率領的代表團也帶著同樣的資訊，那就是兩黨(對台灣)的支持。我們將根據《台灣關係法》履行對台灣的責任。我們和其他許多人一起向賴清德總統傳達了這一資訊。有這麼多外國代表參加了他的就職典禮，這讓我心裡感到非常高興。
VOA：您認為台灣應該升級軍事資產嗎？或者說，您認為台灣應該擁有什麼樣的軍事資產來遏制中國的侵略？
阿米塔吉: 首先，台灣必須專注於我們在烏克蘭看到的有效手段，像是無人機等的非常規、不對稱作戰。還有防空、愛國者導彈，諸如此類。希望美國國會通過給台灣防務的資金能得到明智而良好的使用。但歸根結底，台灣必須想出辦法，讓他們的兵力達到所需的100%的水準。台灣(國防部)本周向立法院提交的一份報告顯示，台灣的兵力只達到其需求的80%。所以我認為，這意味著應該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軍。越來越多的台灣公民必須能夠尊重那些因為台灣受到脅迫而選擇服役的人。
「賴清德延續了蔡英文政府 向北京發出冷靜信號」
VOA：一些媒體報導稱台灣是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一些專家甚至預測或擔心中國可能會在2027年採取軍事行動。您是否同意？您如何看待這一評估？
阿米塔吉：現在，我認為台灣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看看烏克蘭的情況，看看加沙的情況，看看非洲發生了什麼。很多地方都在使用實際武力 。你說得對，習近平說過解放軍必須在2027年之前準備好對台灣採取武力行動，他並沒有說到了2027年解放軍就會採取行動。我個人的觀點是，台灣、美國、日本和其他對台灣民主的延續非常感興趣的國家，如果我們正確出牌，做我們需要做的事情來支援台灣，台灣就不會成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VOA：我們知道北京特別不喜歡賴清德總統，在他的執政下，您是否擔心台海兩岸、台灣和中國大陸的緊張局勢會進一步惡化？
阿米塔吉：我記得當我的朋友蔡英文成為總統時，北京對此非常緊張和不滿。現在，賴清德當了總統，中國人說他是分裂分子。我個人認為，如果你看看他安排在關鍵職位上的人，外交部長林佳龍、國防部長顧立雄、國家安全顧問吳釗燮，從這裡可以看到從蔡英文政府到賴清德政府的連續性。我認為這是向台灣朋友發出的信號，也是向北京發出的冷靜信號。
VOA：您之前稱讚了前總統蔡英文的政府。您在台灣時也會見了(前)總統蔡英文，您們是否討論過邀請她訪問美國的可能性？
阿米塔吉：我親自告訴她，我在美國認識一位元很好的導遊，他的名字叫理查·阿米塔吉(Richard Armitage)。所以我的感覺是，我們當然歡迎她。她曾在這裡學習，過去幾年馬英九也來這裡好幾次。因此，我認為在她選擇的適當時機，美國會非常歡迎她。
「俄羅斯侵犯了烏克蘭主權，中國保持沉默」
VOA：我們來談談世界其它地區。您提到烏克蘭戰爭，事實上，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最近在他第五任期開始後訪問了中國。您對俄羅斯和中國之間日益加深的關係感到擔心嗎？
阿米塔吉：我擔心。因為當我看俄羅斯和中國時，我同時還看到了北韓和伊朗。同時面對這四個國家的亞洲局勢是我們前所未有的。所以我擔心嗎？當然了。那我是否特別擔心？倒沒有。我的理解是，普京對他在北京之行中發生的事情並不完全滿意。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VOA：您希望中國能在解決地區衝突上做得更多嗎？
阿米塔吉：你是說在烏克蘭？我當然希望看到中國對這個令全世界擔憂的衝突地區負起應有的責任。但我不認為中國急於這麼做。中國總是說我們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而現在，俄羅斯侵犯了烏克蘭的主權，而中國則保持沉默。
「擔憂南中國海成為新的衝突點」
VOA：我們來談談南中國海的局勢。菲律賓現在面臨著中國在該地區越來越強硬的行為和動作。您怎麼看待中國在該地區的行為？
阿米塔吉：首先，中國一直說沒有人會進行聯合巡邏來協助菲律賓。他們錯了。中國沒有清楚地理解到，在我們與菲律賓的共同防禦條約中，斯卡伯勒淺灘(Scarborough Shoal，中國稱黃岩島)、第二湯瑪斯礁(Second Thomas Shoal，中國稱仁愛礁)，這些都在屬於我們的責任範圍的地區。中國必須非常小心。看看過去一年發生了什麼。那些歷史上對台灣海峽安全事務不太感興趣的國家突然都變得非常感興趣，加拿大、法國、德國、英國，當然還有美國，我們都在該地區巡邏。這是由中國引起的，不是菲律賓引起的，不是台灣引起的，也不是日本引起的。這是因為中國的行為導致的。
VOA：您擔心南中國海的局勢會成為新的衝突點嗎？
阿米塔吉：當很多軍隊靠得很近時，我總會擔心。比如2001年，美國在中國大陸附近飛行時，中國和美國的飛機之間出現了問題。那有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衝突點。但我們能將它解決。所以我認為我們必須致力於通過和平方式解決這些問題。看看最近發生的事情，中國漁民在金門不小心撞上了台灣海岸警衛隊的船隻，導致兩名中國公民喪生。中國對此表示不滿，但他們保持了足夠的冷靜，使問題得以解決。沒有人希望衝突，美國最不希望。我們必須盡我們的努力確保局勢不會升級。
VOA：我們剛談到了幾個不同地區的衝突或危險。就這些地區而言，比如烏克蘭戰爭、中東局勢、南中國海的軍事形勢以及印太地區的問題，您認為哪個地區對美國在世界上的領導地位構成最大的威脅？
阿米塔吉：可能是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因為我們在烏克蘭的投資很大，美國的投資很大。但我認為在美國，任何外交政策專家都不會試圖以重要性來進行排序。我們的注意力和我們的利益是全球性的。因此，把一個問題排序在另一個問題之上，其實是在給那些沒有被排在首位的地區帶來麻煩。
如果你記得1950年，我們的國務卿曾說過一句著名的話，北韓不在美國的防禦範圍內。結果呢？幾個月後，北韓入侵了。所以我會說，嘗試排序是錯誤的做法。
「習近平對中國不感興趣，只對黨感興趣」
VOA：我們知道您在國務院和國防部擔任過多個職位。就您的觀察，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是一個怎樣的人？
阿米塔吉：習近平剛上任時，我在訪問新加坡，李光耀總理告訴我，你不用擔心習近平，因為他的父親曾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將軍，而習近平則被下放到農村。我當時甚至不知道「下放」是什麼意思。但在李光耀的理解中，習近平曾被送到再教育營。因此，他不會重複那個錯誤。李光耀總理的評估是不正確的。
我個人對習近平的看法是，他對中國並不是那麼感興趣，他只對黨感興趣。所以當我和其他人談論習近平時，我說他們應該想到法國的路易十四，太陽王，他曾說過一句著名的話，他就是國家。我覺得習近平會說，他就是黨，而黨就是國家。
VOA：如果你有機會與習近平主席共進晚餐或坐下來談話，你會對他說什麼？
阿米塔吉：我知道我之前級別的位置，我與習近平的級別不相等，但我會回應他的問題。同時，我也會確保他知道，至少就我這位美國公民而言，我們是非常認真地對待我們在國際上的義務和責任的。
VOA：非常感謝您，阿米塔吉先生。非常感謝您接受美國之音的採訪。
阿米塔吉：很高興見到你。很樂意接受採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