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BC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情況。我無法相信我們在印度首都，」馬爾霍特拉（Jayant Malhotra）告訴BBC，「確診者沒有氧氣，他們像動物一樣死去。」

馬爾霍特拉一直在印度首都德里的一個火葬場幫忙，那裏的醫院正因新冠確診病人的空前激增而陷入困境。

周一（4月26日））印度連續第五天錄得全球單日確診病例的新高。

印度正遭遇新一輪疫情之時，中國、美國、西歐大部分地區以及非洲和東南亞部分地區在4月25日之前的兩周內新冠死亡人數下降。

一些國家正解除封鎖，歐盟甚至暗示今年夏天已接種疫苗的美國旅行者可以返回歐盟。

但印度不斷惡化的疫情是否會成為全球的擔憂？

印度的這輪疫情有多嚴重？

今年2月印度每日確診病例大約有1.2萬個，死亡人數維持在幾百人。當時許多印度人滿懷希望地認為該國已躲過這場大流行最嚴重的階段。

但自4月17日以來，印度每天的確診病例已超過20萬例，這遠超過去年9月每天9.3萬例的高峰。

死亡人數也在增加。截至4月25日的一周內，平均每天有2336名印度人死亡，是第一波高峰期時的兩倍。

BBC健康和科學記者詹姆斯·加拉格爾（James Gallagher）說：「印度顯然在掙扎。這種令人心悸的恐懼讓我想起大流行的最初階段，當時新冠病毒還是未知物。即使有完美的醫療護理體系，新冠病毒的影響也可能致命。但當醫院變得不堪重負時，本來可以挽救的生命就會喪命。」

德里的情況特別糟糕，那裏已沒有重症監護室牀位。

許多醫院拒絶接收新病人，至少有兩家醫院的病人在氧氣供應耗盡後死去。病人的親屬在社交媒體上呼籲增加入院名額、氧氣和呼吸機供應。

使應對疫情變得更加複雜的是，實驗室也超負荷運轉，測試結果需要三天時間才能出來。同時，火葬場正晝夜不停地工作。類似場景也在印度其他主要城市上演。印度累計已有近1700萬名感染者和19.2萬人死亡。

但這些數字很可能被低估了。

這個國家的龐大人口基數和後勤問題使得檢測新冠病毒或凖確記錄死亡人數非常困難，也使外界了解印度新冠危機的確切規模比了解歐洲或美國等地的情況要難得多。

情況會變得多糟？

「可悲的是，在接下來的幾周情況將明顯惡化，」加拉格爾警告說：「一次又一次的教訓是，病例的激增會導致幾周後死亡人數的激增。即使印度能夠在一夜之間阻止病毒的傳播，死亡人數也會繼續成倍增加，因為已經有這麼多人被感染。當然，沒有跡象表明感染趨於平穩。病例是否繼續攀升將取決於封鎖措施和疫苗接種速度。」

應該注意的是，印度的總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不算最多。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截至周一（4月26日）的數據，美國到目前為止已有3200萬確診病例和57.2萬人死亡。

印度也沒有在每百萬人口的病例或死亡名單上名列前茅。歐洲和拉丁美洲的大部分地區報告的數字要多得多。

但正是印度人口的龐大規模以及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的急劇增加引起了人們的關注。

物理學和生物學教授、傳染病建模專家喬坦·梅農（Gautam Menon）告訴BBC：「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在新確診病例持續急劇增加的背景下，衛生系統目前無法應對當前負荷。」

當衛生系統崩潰時，人們因各種原因死亡的人數要多得多，而新冠統計數據中沒有包括這些死亡。

此外印度的醫療服務提供者在覆蓋其龐大的人口方面也面臨更大挑戰，許多印度人根本沒有機會獲得相關醫療資源。

這對世界其他地區意味著什麼？

新冠大流行是全球性威脅。

從最早期開始，科學家和衛生專家已追蹤到新冠病毒在不同國家間傳播。這由航空旅行和高度全球化的世界經濟推動。

到目前為止，國界對傳播的阻礙非常有限，而且實行旅行禁令和無限期關閉邊界是不現實的。

因此在印度發生的疫情肯定會傳播到世界各地，特別是由於印度很可能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僑民群體。

加拉格爾補充說：「這場大流行告訴我們，一個國家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新冠病毒最初在中國武漢發現，現在已無處不在。印度創紀錄的病例數量可能會蔓延到其他國家，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國家已實行旅行限制。」

印度變種病毒可怕嗎？

印度的疫情對於全球對抗新冠病毒的鬥爭來說是非常糟糕的消息。

英國劍橋大學臨牀微生物學教授拉維·古普塔（Ravi Gupta）說：「印度的高人口和高密度是這種病毒進行變異實驗的完美孵化器。」

如果允許該病毒有時間在這樣的理想條件下進行變異，它可能會大大延長並增加全球大流行的嚴重性。

加拉格爾補充說：「病毒變異的機會越多，就越有可能找到一種方法甚至感染那些已經接種疫苗的人。」

來自英國、巴西和南非的病毒新變種已經在這次大流行中在世界各地蔓延，梅農教授警告說，印度也有新變種。

他說：「已知的一些變異與刺突蛋白有關，它使病毒能夠更好地附著在細胞上，同時減少與抗體的粘連。不可能真正對變種病毒的傳播加以控制。目前，B.1.617變體（首次在印度發現）已經在印度以外的一些國家出現。很可能是輸入的。」

梅農教授警告說，病毒將不斷變異，並將進化以逃避先前感染或接種疫苗可能帶來的免疫力。

現在的問題是這可能發生的速度有多快。

「從我們對全球範圍內多種變體的觀察來看，SARS-CoV-2可以通過變異來實現更多傳播。到目前為止，我們認為疫苗應該仍然對這些新的病毒變體有效，但這在未來可能會改變。」

印度和世界其他地區如何阻止本輪病毒傳播？

國際社會正努力幫印度應對嚴重的氧氣供應不足和破壞性的新冠病例激增的情況。

英國已開始運送呼吸機和氧氣濃縮器設備，美國正取消向國外運輸原材料的禁令，這將使印度能夠生產更多的阿斯利康疫苗。

各個國家也在提議派遣醫務人員和個人防護設備來幫忙。

為增加氧氣供應，印度政府已批准在全國建立500多個氧氣生產廠的計劃，但這些都是試圖防止死亡的措施，而不是防止感染。世界需要的是印度大幅提高為其人口接種疫苗和防止病毒傳播的能力。

在大流行發生之初，印度可能有理由抱有希望控制疫情。在疫苗生產方面，印度是強國。

印度安排了一項大規模免疫計劃，它生產了世界60%的疫苗，這裏有多個主要疫苗製造商。

但根據BBC印度記者蘇蒂克·比斯瓦斯（Soutik Biswas）的報道：「針對象SARS-Cov2病毒這樣的烈性病原體的大規模成人疫苗接種計劃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印度的疫苗接種計劃屬世界最大規模。它於1月16日開始，目標是到2021年7月覆蓋2.5億人。到目前為止，據稱只有約1.18億人接種第一劑疫苗。這覆蓋印度不到9%的人口。

最初疫苗接種只限於醫療工作者和一線工作人員，後來已分階段擴大到45歲以上的人。

為如此龐大的人口進行免疫接種的任務規模之大，以及該國所面臨的後勤和基礎設施問題，使疫苗推廣工作更加複雜。

專家說，為了實現目標，疫苗接種工作需要加快步伐。

比斯瓦斯說：「目前還不清楚該國是否有足夠的疫苗和國家能力來加快推廣速度，並擴大覆蓋至年輕人在內的群體。」

在如此龐大的人口成功接種疫苗之前，它給整個世界帶來風險。

「新冠疫情不是一個國家的問題，甚至不是一小群國家的問題。它的影響確實是全球性的，」梅農教授說，「為了世界更大的利益，我們需要在病毒測試、疫苗接種和研究方面進行更多國際合作。」

正如公共衛生官員和政治家們從大流行早期講的那樣，「在所有人都安全之前，沒有人是安全的。」

「這是謀殺」：印度疫情失控，疾病和死亡無處不在

文/紐約時報

火葬場堆滿了屍體，就好像剛發生過一場戰爭。大火不分晝夜地燃燒著。許多地方在進行一次幾十具屍體的集體火化。到了夜晚，在新德里的某些地方，火光沖天。

疾病和死亡無處不在。

我所在的街區有數十戶家庭有人生病。

我的一位同事病了。

我兒子的一位老師病了。

從我家往右數第二位鄰居：生病了。

往左數第二位鄰居：生病了。

「我不知道我怎麼被傳染的，」一個現在身在醫院的好朋友說。「你只要染上了一點……」然後他的聲音逐漸消失，病情太重了，話都說不完。

他幾乎連一張床都沒有。醫生說他需要的藥物在印度是找不到的。

我在我的公寓裡，等著被感染。這就是眼下在新德里的感覺，世界上最嚴重的新冠病毒危機正在我們身邊蔓延。它在外面，我在屋裡，我覺得我也會染病，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印度現在每天新增感染數字多達35萬——比大流行開始以來任何國家都要多，而這只是官方數字，大多數專家認為這個數字被極大低估。

新德里——有2000萬人的印度龐大首都——正在遭受災難性的打擊。幾天前，陽性率達到了驚人的36％，這意味著接受測試的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一個月前，這一比例還不到3％。

感染已經擴散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醫院人滿為患。成千上萬的人被拒之門外。藥物用完了。救命的氧氣也用完了。病人被困在醫院門口望不到頭的隊伍裡或是家中，大口喘氣。

儘管新德里已經採取了封鎖措施，但病毒仍在蔓延。這座城市的醫生和新德里的一些高級政客正在社交媒體和電視上向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發出絕望的求救呼籲，乞求氧氣、藥品和幫助。

專家們曾經一直在警告，新冠病毒可能在印度造成嚴重破壞。這個國家非常龐大，有14億人口。並且人口稠密，很多地方非常貧窮。

這與我們去年在印度的第一輪感染中目睹的截然不同。那個時候是對未知的恐懼。現在我們瞭解了。我們瞭解疾病的整體、規模、速度。我們瞭解第二波疫情的可怕力量，在同一時間打擊所有人。

在去年的第一波感染中，我們一直擔心但並未真正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我們眼前發生：崩潰，倒下，意識到許多人將死去。

近20年來，我作為一名外國記者，曾在戰地報導，在伊拉克被綁架，並在多個地方被判入獄。

而這以另一種方式令人不安。我無法知道我的兩個孩子、妻子或我自己將會成為輕症患者然後恢復健康，還是會生重病。而且如果我們真的病了，我們將去哪裡？ICU已滿。許多醫院已經關上了大門。

在這裡被稱為「雙突變體」的一種新變體可能是破壞的元兇。科學研究還處於早期，但就我們所知道的，這種變體包含一個突變，可能使得病毒因而更具傳染性，而另一個變異可能使其對疫苗具有部分抗藥性。醫生們很害怕。我們採訪過的一些人說，他們已經接種了兩次疫苗，但仍然患上重症，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

所以，你能做什麼？

我試圖保持積極的心態，告訴我自己這是最好的免疫增強劑之一，但是我發現我在公寓的房間裡踱來踱去，精神恍惚，無精打采地打開罐頭為孩子做飯，感覺身心俱疲。我害怕看手機，害怕再收到一條關於朋友病情惡化的資訊。或比這更糟。我肯定上百萬人都有這種感覺，我已經開始想像這些症狀：我的喉嚨痛嗎？有沒有隱隱的頭痛？今天感覺更差了嗎？

我住的地方是南德里，現在很安靜。和其他很多地方一樣，我們去年實行了嚴格的封鎖。但現在這裡的醫生警告我們，這種病毒的傳染性更強，得到幫助的機會比第一波時要小得多。我們很多人都不敢出門，就好像外面有讓我們根本不敢呼吸的有毒氣體。

印度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國家，這有利也有弊。這裡有很多人，有很多需求，也有很多苦難。但它也有大量的技術、工業能力和資源，包括人力和物力。前幾天晚上，當新聞顯示一架印度空軍飛機裝載氧氣罐從新加坡運往國內貧困地區時，我差點哭了。政府實質上是在空運空氣。

不管我們在德里感覺多麼困難和危險，情況可能會變得更糟。流行病學家表示，這一數字將繼續攀升，到8月份，全國每天報告的病例將達到50萬，印度死於新冠的人數將多達100萬。

事情本不必變成這樣的。

印度直到幾周前還做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它進行了封鎖，消化了第一波疫情，然後開放了社會。它保持著較低的死亡率（至少據官方統計是這樣）。到了冬天，生活在許多方面幾乎恢復了正常。

我在1月和2月外出報導，開車穿過印度中部的城鎮。沒有人——我是說沒有人，包括員警在內——戴口罩。這就像這個國家在第二波疫情來襲時對自己說的：別擔心，我們能搞定。

現在很少有人有這種感覺了。

莫迪在他的支持者中仍然很受歡迎，但是越來越多的人指責他未能讓印度為應對疫情激增做好準備，並在最近幾周舉行了密集的政治集會，但幾乎沒有實施預防措施，這可能是超級傳播事件。

「社交距離規範已經完全被拋開，」德里的一名新聞廣播員前幾天在播報莫迪的一場集會時說。

許多印度人也對疫苗接種的速度感到不安，只有不到10%的人口接種了一劑疫苗，只有1.6%的人完全接種了疫苗，儘管這裡生產了兩種疫苗。

在印度，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富人可以減輕許多危機的打擊。但這一次不一樣。

一個人脈廣泛的朋友動用自己的整個網路來説明他身邊的一個人，那是一個患有新冠重症年輕人。我朋友的朋友死了。再多的關係也沒法讓他進醫院。病人太多了。

「我想盡一切辦法想給他弄張床位，但我們都做不到，」我的朋友說。「一片混亂。」

他感到切膚之痛。

「這是一場災難。這是謀殺。」

除了為家人弄到不能外送的食物外，我很少冒險。我戴兩個口罩，盡可能地避開更多的人。

但大部分時間我們四個都被困在家裡。我們試著玩遊戲，我們試著不去談論誰生病了，或者誰在這個被圍困的城市裡奔波，尋找他們可能找不到的幫助。

有時我們只是靜靜地坐在客廳裡，看著外面的榕樹和棕櫚樹。

在漫長、寂靜、炎熱的下午，透過敞開的窗戶，我們能聽到兩種聲音：救護車的聲音。以及鳥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