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蔡裕明》印巴看不見飛官 也能打空戰？

文/蔡裕明

2025年5月7日至10日，印度和巴基斯坦這兩個擁有核武器的鄰國之間，爆發了一場以無人機為主要作戰平台的軍事衝突。這被稱為核武國家之間的首次「無人機戰爭」。

這次戰事的重大之處，不僅在於印巴雙方皆為擁核國家，更在於空中作戰形式發生根本性轉變。就是說，空優不再仰賴戰機與飛行員，而是更為依靠成群的無人機、電子干擾系統，以及有效率的指揮管制。

動搖傳統空優思維？

過去數十年來，所謂的空優（Air Superiority），指的是「一方能有效控制空域，而無需擔心敵方航空力量的重大干擾」。然而，從烏俄戰爭、2022年的納卡衝突到此次印巴戰事的實證都指出，結合高密度防空系統與低成本無人機，使傳統空優幾乎無法持久維繫。

此次印巴衝突中，印度與巴基斯坦皆出動數百架無人機，其中包括中國製、土耳其製、以色列製與自製等多樣機型。印度運用Harop等滯空型自殺無人機對巴方防空系統進行飽和打擊，而巴基斯坦則啟用由中國提供的LW-30雷射系統與電子干擾車，成功攔截部分機型，甚至軟殺一架戰友（Warmate）小型攻擊自殺無人機，並打算進行逆向工程分析。這樣的戰法展現了「軟殺」對應「硬殺」的新型戰術概念，也就是說，即便無需直接摧毀對手的空中載具或基地，也能透過癱瘓、干擾或奪取控制權等手段，使敵方系統失效。

於是空優的概念正重新被界定，更為納入像電子戰和「空域拒止」這類戰術。過去大家認為，空優就是自己的戰機能夠自由飛行、不受干擾，但現在，重點反而變成「讓對方沒辦法順利使用空域」。

對巴基斯坦來說，空域拒止是一種偏向防守的策略。他們主力部署中國提供的獵鷹-80（紅旗-16）中程防空飛彈，搭配電子干擾裝置和LW-30雷射武器，建構出一套多層防空網。目的很明確，就是攔截印度的無人機，守住首都、軍事基地等關鍵目標。根據公開資料，巴方短時間內擊落超過70架無人機，包括造價高昂的Harop和MQ-9，顯示這套防空體系確實發揮效果。雖然談不上取得空優，但至少有效降低來自印度的空中威脅。

相較之下，印度的做法明顯更主動。他們運用Harop和Warmate無人機、電子干擾與遠程精準武器，針對巴基斯坦的雷達與防空系統發動打擊。同時也在邊境部署大量短程防空與高射砲，強化自家防線。更關鍵的是，透過IACCS系統整合戰場資訊，讓反應更快、更有效。這種一邊守、一邊打的策略，介於空優與空域拒止之間，成為印度這類擁有核武但又不想升高為核武戰爭在當代空戰中的務實選擇。

換句話而言，這次印巴衝突展現的是一場高度科技化、無人化與電子化的空中衝突。雙方在無人機使用上雖仍有敘事上的落差，例如，互相誇大擊落數量。但戰術層面已清楚顯示，傳統以戰機為核心的空軍思維正遭遇來自無人機系統的挑戰。

無人機在印巴與俄烏戰場的比較

這次印巴短暫衝突中，雙方確實展現出無人機在實戰上的應用價值。但相比之下，與俄烏戰爭那種「無人機打頭陣」的作戰模式，仍有不小差距。無人機相較於戰機或重型飛彈來說，是一種相對「低強度、低風險」的軍事選擇，也反映出雙方仍在某種程度上保持克制。

反觀俄烏戰爭，雙方部署的無人機數量以千計，無論是前線偵查、精準打擊，還是電子干擾與壓制防空，無人機幾乎成戰場核心。相比之下，印巴目前的做法還是處在一種「轉型中」的階段，雖然成效不小，但整體戰略上還沒真正全面進入無人機主導的空戰時代。

無人機避免升高危機抑或加深危機？

當前戰爭成本因科技而大幅降低，無人機正是其中關鍵。一方面，它價格低廉、無人員風險，對決策者來說，比動用戰機或派遣部隊更具政治與操作彈性。這也使得無人機在俄烏戰爭、中東衝突到印巴戰事中，成為一種低門檻的武力選項。

這類武器之所以讓衝突更容易被啟動，是因為它所帶來的政治後果相對有限。例如，印度無人機進入巴基斯坦領空遭到擊落，並未引發報復升級，正因其不具人員傷亡，也缺乏強烈的象徵意義。

根據Richard Smoke在其著作War: Controlling Escalation（1977）指出，不是每一個軍事行動都會導致升級，關鍵在於是否達到對方認知中的「值得報復」門檻。也就是說，行動的「象徵性」或「傷害性」是否足以促使對手升級，成為衝突是否擴大的關鍵。無人機模糊何時該報復、何時可忍受的界線。然而，一旦無人機與傳統載人戰機並列損失，或放大戰略象徵，那麼原本被視為「可控」的局勢，也可能瞬間失衡。

另一方面，無人機的戰略角色不只有打擊，它還可以是有效的情報工具。也就是說，無人機具有「偵察式嚇阻」的效果。持續部署無人機能降低戰場資訊不對稱，讓決策者掌握敵方動員與部署情況，進而調整自身態勢，達到預防衝突升級的目的。比起傳統衛星或載人偵察，無人機的即時與即時監控特性，使得決策者更能立即回應與判斷。

換句話說，無人機同時具備升級與降溫的雙重潛力。如果部署得宜，它能在不跨越紅線的前提下傳遞意圖、嚇阻對手，也能有效蒐集情報、穩定局勢。倘若被誤解為挑釁，或與高象徵性的傳統作戰載具同列戰損，便可能引發一連串失控的升級循環。

灰色地帶衝突的升級路徑

「不靠飛官也能打空戰」這句話或許仍待驗證，但從2025年印巴衝突所呈現的戰術模式來看，未來的空中作戰早已超越傳統的戰機對戰機格局，逐步走向一種高度整合的「複合式戰場」。

首先是低空蜂群式無人機。大量無人機低空滲透，目的在於分散對方雷達與防空火力，進行偵察或癱瘓。其次是電子干擾與遮斷，包括對雷達與壓制通訊鏈，讓對方在關鍵時刻「看不到、聽不到」。第三則是網路化的協同作戰，將無人機、載人戰機與水面艦艇整合於同一指管系統中，實現即時情資共享與同步打擊，這種模式已逐步取代單一平台優勢。

近期中國曝光的「九天」大型無人機，號稱可搭載上百枚小型飛彈或微型無人機，也明顯是為了體現這種多功能、網絡化、可飽和打擊的戰場操作邏輯。

在台海局勢中，無人機已展現出「模糊邊界」的戰術特性。以2022年共軍無人機侵擾金門為例，低空逼近、拍攝哨兵並公開畫面，已超出偵察範疇，帶有明顯的心理戰操作。儘管國軍選擇克制反應，仍反映出升級風險的敏感性。近解放軍更常態化進行無人機測探結合共機共艦壓力的節奏運用，透過低風險行動試探我方防線，再由高風險平台進行後續施壓。這種編組方式提高雙方誤判與升級風險。無人機不再只是科技工具，更是作為傳遞戰略訊號的「棋子」。對台灣而言，如何在不落入戰術挑釁的同時維護主權，避免出現落入Smoke所說的「絕對最低目標」，恐是接下來最棘手的挑戰之一。

（作者蔡裕明為實踐大學會計暨稅務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國戰會專稿，本文歡迎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