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曼：烏克蘭人，早就不想被「抓壯丁」了
安東·尼爾曼 (烏克蘭能源專家)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 薛凱桓
在3月18日和川普的最新通話中，普京並沒有答應美國和烏克蘭提出的30天停火協議，並且拿出了一系列主張，包括要求「必須停止烏克蘭境內的強制動員及武裝部隊重新武裝」。這當然是為了防止烏克蘭在停火期間重新恢復戰力，但對於烏克蘭人來說，頻繁的徵兵早已讓他們不堪其擾、叫苦連天。
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們看到了烏克蘭社會無數的慘烈一幕，社交媒體上有不計其數的視頻拍攝了烏克蘭男子被暴力抓捕並徵召入伍的全過程。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穿著軍裝的「硬漢」在街上圍捕平民，婦女、孩子們淚水灑地，尖叫聲不絕於耳。這些「硬漢」在鏡頭前殘酷地毆打被抓的「壯丁」成了家常便飯，徵兵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不分青紅皂白地在街上隨機抓人，這些被抓的人包括許多孩子的父親，甚至還有殘疾人、重病患者。
烏克蘭的動員就像一次次「獵巫」，每一次「狩獵」伴隨的都是人間慘劇。例如，在一個視頻中，一名男子像動物一樣被汽車追趕，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他跳過了高高的柵欄。另一名男子則躲在閣樓裡，目睹了這一幕。還有一名男子在試圖穿越莫爾達瓦邊境的一條河流時差點被淹死。
然而，在社交媒體上的各種視頻裡，有很多大城市裡的烏克蘭人仍然遠離戰爭。他們坐在咖啡館裡、走在街上，能正常工作、開車、乘坐火車等交通工具，甚至離開烏克蘭。為補上這一「漏洞」，一項新的動員法於2024年5月18日正式生效。新法規定了很多有關徵兵的新內容，旨在説明烏軍輕鬆找到還在正常生活的「漏網之魚」，並將粗暴的動員行為合法化。
新動員法生效後的60天內，所有年齡在18歲至60歲之間的烏克蘭男性（包括居住在國外的烏克蘭男性）都必須主動進行徵兵登記，未登記服役的男性將無法取得護照或申請領事服務。此外，新法還限制「逃兵役者」在公務員隊伍中工作，並允許徵兵辦公室通過法院剝奪他們的駕照，違反動員法的罰款也將增加十倍。
新法正式通過五天后，烏克蘭外交部暫停向海外的烏克蘭適齡男性提供領事服務。烏克蘭外交部長庫列巴稱，烏克蘭的一部分人為烏克蘭「戰鬥並獻出生命」，而另一些公民「安坐在國外」繼續享受著烏克蘭的領事服務，這是「不誠實也不道德的」。烏克蘭總統辦公室主任顧問波多利亞克則表示，希望歐盟國家就遣返烏克蘭男性做出「正確決定」。
據俄羅斯國防部稱，自2022年2月以來，烏軍的總損失已達近50萬人。這樣的法律，標誌著烏克蘭人徹底淪為了戰場上的「人礦」，也再次說明，烏克蘭必須為西方戰至最後一個烏克蘭人死去。
烏軍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
蘇聯解體時，基輔軍區是蘇聯最先進、戰備最完善的軍區之一。它擁有蘇聯最先進的武器、最大的彈藥和裝甲車庫存，許多蘇聯軍隊最優秀的軍官都被在那裡服役。
為了讀者更好地理解文章的內容，筆者簡單介紹一下蘇聯的兵役制度。在和平時期，蘇軍主要由軍官和少量士兵組成（也即「架子師」），軍隊會維持足量的裝備庫存以備不時之需。一旦發生戰爭，幾天之內，蘇軍就會被在軍官學校或大學畢業後服過義務兵役的預備役軍人所填滿。
隨著1991年蘇聯解體，蘇聯的兵役體系也迅速崩潰。2013年，烏軍在時任總統亞努科維奇的命令下宣佈暫停徵兵入伍工作，但2014年基輔政變後，在西方的支持下，通過「顏色革命」上臺的烏克蘭當局又恢復了徵兵系統。
然而，烏克蘭的徵兵系統臃腫不堪，腐敗嚴重，很難發揮其作用。2014年至2022年間，烏軍的骨幹部分是「合同兵」，2022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後，烏軍出動了由參加過頓巴斯戰爭（2014年至2022年烏克蘭當局和東烏頓巴斯民間武裝的衝突，烏當局稱之為「頓巴斯反恐戰爭」，縮寫為「ATO」）的退伍軍人組成的預備役部隊。據多方估計，八年間，參加頓巴斯戰爭並有實戰經驗的烏軍預備役人員多達35萬人。
理論上，所有年輕的烏克蘭適齡男性都必須在軍隊服役2年，但實際上，烏克蘭幾乎所有適齡男性都多多少少有行賄或逃兵役行為，他們的軍事人事檔案要麼「丟失」，要麼根本不存在，就算真的進行過兵役登記，他的登記位址和居住地也大概率不匹配。
逃避兵役的年輕適齡男性主要集中城市，在農村地區，逃避兵役的情況比較少見，因為農村人更可能居住在登記中所注明的地址，不會時常遷徙。這就是現在烏克蘭某些村莊裡男人所剩無幾的原因，因為有太多人被徵召入伍。但整體而言，在不完善的兵役制度的影響下，不少烏克蘭的義務兵和預備役軍人缺乏訓練。
俄烏衝突爆發後，烏克蘭宣佈進入戒嚴狀態，徵兵辦公室重新啟用了義務兵制，開始徵兵入伍。起初，徵兵工作沒有遭遇困難，因為有很多人自發地踴躍報名。戰爭初期，民間的愛國熱情依然強烈，人們排隊加入烏軍，烏克蘭正是靠這一批人抵擋住了俄羅斯的第一波攻勢。
2022至23年秋冬反攻期間，烏克蘭組建了最後一波「志願軍衝鋒隊」，參加當時正在進行的反攻，相當著名的烏軍第47旅正是發源於此。但隨後，烏克蘭的徵兵就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之中。
隨著俄羅斯戰略的轉變，烏軍的有生力量損失慘重，尤其是在巴赫穆特戰役中，烏軍損失了大量青年士兵。漸漸地，有過服役經驗的預備役軍人被耗盡，烏軍陷入了無人可用的境地。
前線需要人手，烏軍更是急切地需要補充士兵。然而徵兵工作卻陷入了瓶頸之中，因為大多數烏克蘭男性沒有登記服兵役，徵兵辦公室也沒有關於他們的資訊。為此，當局採取突襲行動，在街上公然「抓壯丁」，前線的烏軍則抱怨徵兵制度無法及時幫助他們。所以，最新的徵兵法案的重點是要對所有的適齡烏克蘭男性進行登記，並剝奪那些拒絕進行兵役登記的人的合法權利。
烏軍已接近死胡同
在極端情況下，俄羅斯的戰略最終可能會使得烏克蘭面臨類似1918年協約國百日攻勢的局面。當時的德軍剛剛土崩瓦解。儘管協約國沒有取得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突破，德軍也沒有被包圍，柏林也沒有被攻破，但戰爭還是以德國投降而告結束。
澤倫斯基及其幕僚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為了防止前線全面崩潰，當局需要對動員體制進行改革。即使計畫未能達到預期，這些變化也總會帶來一定的效果，因為目前有很多烏克蘭人不願意參軍，但也不準備過「浪跡天涯」的生活。
除了數量之外，另一個重要問題是軍人的素質。烏克蘭的資料（烏方的資料低估了實際情況）也顯示，每月約有三萬人與俄軍簽訂合同，以合同兵的形式為俄軍服役，在俄羅斯徵兵辦公室前，自發加入俄軍的人排起了長隊，這與烏克蘭要到大街上「抓壯丁」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巴赫穆特戰役及2023年「反攻失敗」後，烏克蘭社會的愛國熱情逐漸消退，目前還願意主動加入烏軍的人，要麼是曾在頓巴斯作戰的預備役軍人，要麼是狂熱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普通適齡男性對兵役避之不及。而且，即使俄軍和烏軍的數量相同，俄羅斯人口是烏克蘭人口的五倍，達到徵兵素質的兵源人數遠勝於烏克蘭，這是鐵的事實。
而且，被強行徵召入伍的烏軍，也許能夠維持靜態防禦，但並不具備主動進攻的能力。他們無法參與反擊、阻止俄軍突破，更不用組織「反攻」了。
烏軍面臨的最嚴重問題是許多已經入伍的士兵拒絕參戰，一些部隊因此喪失了戰鬥力，甚至肢解分崩離析。許多士兵還賄賂指揮官以避免被派往前線作戰。此外，烏軍的士氣也在惡化，新的動員法案不太可能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目前，烏軍總體上仍處於戒備狀態，西方還在繼續向其提供軍事裝備以維持防線不崩潰。但無論如何，烏軍都已接近走入死胡同。國家日益衰弱，軍隊日趨枯竭。烏克蘭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無論是西方的援助還是加大動員力度，都無法幫助它擺脫災難。
頻繁徵兵讓烏克蘭人民生活陷入崩潰
除了軍隊層面，徵兵還有一個重大的問題，就是對社會正常生活產生的嚴重影響。
烏克蘭自2022年2月起開始實行總動員。根據動員法，適齡的烏克蘭青年男性被禁止出國。今年4月的新動員法則將服兵役的最高徵兵年齡從27歲降低到了25歲。此外，澤倫斯基還取消了「限制職務」的條款（部分被動員的烏克蘭人，當身體狀況不足以支持他們參加戰鬥時，他們會被分配到後勤、廚房等地工作）。
現在的烏克蘭年輕男性只有兩種選擇：逃避動員，即出國或在國內東躲西藏；或者賄賂徵兵官員。沒有人願意白白送死，因此，烏克蘭大量適齡男性甚至逃進山中，在那裡挖防空洞，攜帶武器，並定居下來，以逃避動員。他們之所以願意生活在荒郊野外，只是因為那裡「是唯一能躲避徵兵官員的清淨地方」。
此外，許多烏克蘭男性逃入別國以躲避徵兵的現象顯著增多。烏克蘭人正在遊過河流，前往羅馬尼亞、斯洛伐克和其他鄰國，還有人設法沿著第聶伯河逆流進入白俄羅斯。
徵兵還對烏克蘭國內的正常經濟秩序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動員法生效前夕，烏克蘭航空公司發佈聲明警告稱，烏克蘭的物流行業可能會因動員而崩潰。
烏克蘭的貨物運輸主要通過公路貨車進行，而貨車司機的中流砥柱是青年男性。青年男性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抓壯丁」加入烏軍，嚴重影響了交通運輸部門的正常運轉，進而影響到經濟的正常運轉。
如今，烏克蘭所需的絕大部分商品都只能從歐盟國家進口，烏克蘭自己的工業產能已消亡殆盡，因此貨物運輸就成了烏克蘭社會的「生命線」，然而只有不到5%的國際路線司機能夠免於被動員。
現在司機們拒絕出行，因為他們擔心自己會在檢查站遭攔截後被動員。願意出行的司機，很多人也是抱著出逃的想法，他們載著貨物在越過烏克蘭邊境後立即棄車，將車留在停車場，關掉手機，並消失在人海裡。這些廢棄的汽車此後會被「肢解」，車輪被拆除，備件被擰開，貨物被拿走。
「今天我跟很多麵包車和巴士司機進行了談話，他們都透露自己將在這兩天離開烏克蘭。不管是汽車還是巴士，都不會再回來了。他們是舉家離開，你要明白，烏克蘭人在哪裡，烏克蘭就在那裡。沒有人，就沒有國家。」烏克蘭政治學家安東·胡拉對此評論道。
司機們的選擇是有道理的，自2024年4月以來，願意返回烏克蘭的汽車司機已全部被「抓壯丁」，這進一步刺激司機們加緊逃離烏克蘭；在外喀爾巴阡州和利沃夫州，邊境檢查站附近停放著許多被遺棄的汽車。
不僅如此，之前還有消息稱，歐德薩開始大量動員司機入伍，並強行將他們送去體檢。「司機們被集體帶走。前天，一名司機在路障處被拉走。今天，我親眼看見一名公車司機被帶走。總之，現實是殘酷的，看起來他們（當局）並不關心公共交通體系能不能正常運轉。」歐德薩汽車站的一名工作人員在接受採訪時這麼表示。
在烏克蘭，現在幾乎每輛公車的廣告商和運輸企業都貼著「急需司機」的招聘公告。在一些農村地區，公共交通和汽車運輸已停擺幾個月，當地居民只能搭便車出行。毫無疑問，司機們被「抓壯丁」的現象導致司機短缺、運輸價格上漲，之後烏克蘭的運輸市場將被西方交通運輸企業佔領。「由於烏克蘭不再有司機，托運人將開始提高運輸成本以尋找承運人，而我們的市場將被波蘭運輸公司佔領」，一家烏克蘭運輸公司的負責人在接受採訪時說道。
但如果想要波蘭人填補烏克蘭的空缺，那麼他們在烏克蘭的工資至少要高於在波蘭的工資，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大多數波蘭籍司機肯定更喜歡在英國和德國工作，那裡的工資要高得多。因此，要麼烏克蘭的快遞、燃油、客運價格上漲數倍，要麼烏克蘭的運輸行業馬上崩潰。
然而面臨這種困境，西方還在出「餿主意」，他們建議當局雇傭巴基斯坦或孟加拉的司機來進入烏克蘭市場。先不說這個主意究竟靠譜與否，再這樣動員下去，鐵路工人、電力工程師、機器操作員和冶金工人全部會面臨短缺，屆時我們要找誰來幫助我們填補空缺？
只是基輔當局無法接受這樣的提議，因為這無異於承認烏克蘭已無力繼續戰鬥，這是他們絕對不願意面對的現實。然而，隨著戰爭的持續，烏克蘭的人力和物力資源都在迅速枯竭，國家的前景愈發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