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極地爭奪戰：川普欲購格陵蘭島背後的中國陰影
文/voa薛小山
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在1月20日宣誓就職前夕曾多次提出收購格陵蘭島的主張，並且不排除軍事干預的可能性。國安專家認為，格陵蘭島的關鍵地理位置和資源儲備使其成為美國和北約防禦框架中的重要資產，但近年來中國通過經貿活動滲透格陵蘭島、未來甚至有可能在俄羅斯的幫助下擴大軍事存在，所以增強在格陵蘭島的控制權有助於美國復興「半球防禦」的歷史政策遺產，抵制中俄在北極地區的咄咄進逼。
川普：格陵蘭島對國際安全至關重要
川普星期一晚上在白宮簽署總統行政令時再次提及美國獲取格陵蘭島的必要性，以及對與丹麥的合作前景表示樂觀。
「格陵蘭島是個好地方。我們需要它來維護國際安全，我相信丹麥也會加入進來。我認為他們花了很多錢來維護它。格陵蘭人對丹麥不滿意，我認為他們會對我們很滿意……格陵蘭島是必要的，不是對於我們，而是對於國際安全是必要的。到處都是俄羅斯的船隻，到處都是中國的船隻、軍艦，而且他們(丹麥)無法維護它。」川普說。
「出於國家安全以及全球自由的目的，美國認為對格陵蘭的所有權和控制權是絕對必要的(an absolute necessity)。」川普上個月在社交媒體Truth Social發佈聲明寫道，並宣佈了他提名的下一任駐丹麥大使人選。
川普在1月7日的一場新聞發佈會上表示，如果無法達成協議，將對丹麥徵收高關稅，甚至不能排除「軍事或經濟脅迫」手段。當日, 川普的長子小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 Jr.)以私人身份訪問了格陵蘭。
川普的提議在格陵蘭和丹麥政府引發了外交爭議。1月17日，格陵蘭總理穆特·埃格德(Múte Egede)接受美國福克斯新聞採訪時表示，格陵蘭島將始終是北約成員，並且願意與美國進行「強有力的合作」，但不想「成為美國的一部分」。
「我們不想成為丹麥人，」埃格德說，「我們甚至不想成為美國人。我們想成為格陵蘭人。」
格陵蘭島目前是丹麥的海外自治領地。川普在2019年就曾提議買下格陵蘭，但被丹麥拒絕。丹麥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15日在與川普的45分鐘電話交談中表示，格陵蘭的未來由格陵蘭自己決定，以及丹麥準備增加其在北極安全方面的責任。
不過，據《華爾街日報》披露，丹麥政府最近私下向川普團隊表示，哥本哈根樂於就與格陵蘭相關的軍事和經濟協議進行談判，但希望雙方閉門磋商。
格陵蘭島的戰略價值：中國是否會將其軍事化？
中國和俄羅斯正在積極擴大在北極地區的經濟和軍事影響力。中國自稱是「近北極國家」，將北極納入其「一帶一路」倡議，提出打造包括格陵蘭島在內的「冰上絲綢之路」。
隨著全球變暖，北極冰層不斷融化，格陵蘭的稀土礦產、石油和天然氣資源變得更加容易開採。此外，北極冰層的退縮正在推動新的航運通道，比如西北航道、北海航線逐漸成形，格陵蘭島的地理位置使其成為新的航運路線的關鍵樞紐，。
格陵蘭-冰島-英國航道(GIUK)在冷戰期間曾是北約監視蘇聯潛艇的重要通道，如今格陵蘭島再次成為美軍關注的軍事戰略要地。控制格陵蘭島將增強美國在北極的防禦能力，特別是有助於監視和對抗中俄在該地區潛在的軍事活動，以防敵國軍事飛機或洲際彈道導彈襲擊北美。
「格陵蘭是美國戰略安全領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幾十年來一直如此。」前丹麥海軍司令、北極安全事務專家尼爾斯·王(Nils Wang)告訴美國之音。
他介紹說，二戰期間，格陵蘭作為轟炸機往返美國和歐洲的加油中心；冷戰期間，美國在格陵蘭島設立了數個空軍基地和雷達站，作為前線防線，以抵禦蘇聯對於美國本土的空中和導彈威脅。
「如今，皮圖菲克太空基地（Pituffik Space Base, 前稱為Thule Air Base圖勒空軍基地）是美國在格陵蘭島的主要地面設施，作為美國彈道導彈防禦系統的一部分提供預警，這表明俄羅斯或俄羅斯艦船、潛艇或飛機發射的彈道導彈威脅是美國主要的軍事戰略關注點。格陵蘭島還擁有多種關鍵礦產，這些礦產對美國和西方世界未來可能至關重要。」尼爾斯·王說。
美中北極博弈：華盛頓如何應對？
曾在川普政府擔任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幕僚長、現任「美國全球戰略」(American Global Strategies)諮詢公司首席執行官的亞歷山大·格雷(Alexander Gray)1月14日在美國廣播節目休·休伊特秀(The Hugh Hewitt Show)採訪時表示，川普不僅僅聚焦於格陵蘭島本身，而是重新將華盛頓的重點調整為捍衛西半球的「半球防禦」(hemispheric defense)戰略。
「我認為他在傳遞一個資訊，即我們正在回歸過去所謂的半球防禦。這個概念就是，(西)半球的外部邊界，從阿留申群島到格陵蘭島，從北極到南極以及其間的一切，這才是我們的主要防禦利益。這是因為我們在西半球面臨著非常現實的威脅，來自中國和俄羅斯等大國對手。」
二戰期間，美國曾將「半球防禦「視為保護其核心利益的主要手段之一，例如佔領格陵蘭、邀請巴西和墨西哥加入盟軍。但近年來，美國將許多資源和精力投注於反恐戰爭，對西半球事務的參與度和勢力範圍削減，中國、俄羅斯等對手國家填補了空白。
丹麥皇家國防學院副教授喬恩·瑞白克-克萊門森(Jon Rahbek-Clemmensen)對美國之音指出，中國在2014年至2019年期間對格陵蘭島的投資和活動表現出興趣，但這些建立存在的嘗試最終都失敗了，「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美國和丹麥的壓力」。
2019年，一項由中國資助的格陵蘭機場建設計畫在華盛頓引發了警覺，美國國防部迅速採取行動予以反制，阻止中國將格陵蘭軍事化。美國和丹麥官員去年還曾遊說格陵蘭島最大稀土礦開發商Tanbreez不要將其項目出售給與中國有關聯的公司。
克萊門森說，近年來，中國對格陵蘭島的興趣有所消退。「自2019 年以來，中國行為者沒有試圖在格陵蘭島立足，相反，中國把重點放在俄羅斯的北極地區。烏克蘭戰爭意味著俄羅斯更願意與中國合作，北京可以利用這一點獲得更多進入北極地區的機會。」
儘管中國目前在北極地區沒有顯著的軍事存在，但克萊門森認為，來自中國的威脅更為長期，甚至涉及未來幾十年內在格陵蘭島可能的軍事介入。
「中國可以結合外交、經濟投資和科學合作在格陵蘭島站穩腳跟，然後北京可以在與美國的大國對抗中將其用於戰略目的。中國擁有的基礎設施，如港口和機場，可能在20年後突然被中國軍方用於未來的衝突，或者中國的投資可能作為被北京用來干涉美國在格陵蘭島存在的手段。」
他推測說，中國行未來完全有可能再次對格陵蘭產生更大的興趣，並且利用該地區的一些「立法漏洞」。
「(我們)應該彌補這些漏洞，使中國行為者更難進入格陵蘭。我們可以說，在目前的安排下，完全有可能阻止中國進入格陵蘭。」他說，丹麥和美國可以向格陵蘭提出限制中國採礦的協議，以換取經濟支援。
尼爾斯·王認為，增加在北極的軍事存在並非中國的首要任務，中國通過經濟手段施加軟實力影響的勢頭更為迫切，尤其是在北極小國。
「我們看到中國試圖通過基礎設施和採礦項目投資在格陵蘭島獲得經濟和外交影響力，其做法與中國在冰島使用的方法相同。」
不過，他補充說，「我相信中國將利用俄羅斯在與烏克蘭的戰爭中依賴中國支持這一事實，進一步評估俄羅斯在北極的部分地區，這也需要一些（中國的）軍事存在，包括未來中國在北極海域部署彈道導彈。」
丹麥國防情報局去年12月發佈的年度報告指出，由於北京對俄羅斯的影響力日益增強，中國將享有更多進入北極的權利，並可能推進建立軍事存在的計畫。
尼爾斯·王建議，應對中國在格陵蘭島擴張影響力的最有效方法，是向全世界、尤其是格陵蘭政客劃出一條明確的「紅線」。
近六成格陵蘭人望加強與美合作
自2009年簽署《自治政府法案》(Self-Government Act)以來，格陵蘭島上的獨立運動日益壯大。作為丹麥的自治領地，格陵蘭島在法律上擁有通過公投宣佈獨立的權利。丹麥仍然控制格陵蘭島的外交和防務政策，但已將其他內政事務的控制權移交給格陵蘭議會。
川普的言論可能會在即將於4月舉行的格陵蘭選舉中助推該島的獨立運動。根據美國非政府組織「Patriot Polling」1月6日至11日對格陵蘭人進行的民調，57.3%的受訪者贊成格陵蘭島成為美國的一部分， 37.4%的人不贊成潛在的收購。
格陵蘭執政聯盟黨派之一前進黨(Siumut)的議員庫諾·芬克爾（Kuno Fencker）對加拿大《環球郵報》(The Globe and Mail)表示，現在是格陵蘭自己掌握命運的時候了。他強調，格陵蘭應直接與美國談判，而不需要丹麥這個「中間人」。
該報導指出，格陵蘭實現獨立的最大障礙是對丹麥的財政依賴，丹麥為當地政府的預算提供了一半以上的資金。為了擺脫這種依賴，格陵蘭需要發展漁業以外的經濟，並充分利用其豐富的礦產資源。芬克爾認為，美國比丹麥或中國等其他大國更適合為這一轉型提供投資。
此外，丹麥在殖民時代留下的傷痕仍未癒合，格陵蘭對丹麥的不滿情緒不斷滋長。在格陵蘭，即使從事相同的工作，薪資通常比丹麥低得多，但生活成本卻高得多；1960至1970年代，丹麥曾在未獲得格陵蘭女性同意的情況下，對大約4500名女孩進行強制避孕手術。
拉普蘭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博士候選人、北極中心(Arctic Centre)客座研究員馬克·沃爾(Marco Volpe)告訴美國之音，格陵蘭島現在處於半獨立狀態、擁有自治政府，關於脫離哥本哈根獨立的討論已經持續了幾十年。
「格陵蘭島的人口主要是因紐特人，他們在該領土的自治運動中發揮著核心作用。推動脫離丹麥獨立不僅是為了維護因紐特人的文化認同，也是為了政治和經濟主權。殖民歷史是格陵蘭人看待外國對其領土利益的視角, 因此預計當地居民強烈反對(被佔領)也就不足為奇了。」他說。
根據格陵蘭大學外交和安全政策研究所2024 年12月發佈的民調，55.4%的格陵蘭人希望減少與中國的合作，59%的人希望加強與美國的合作, 而且有57.6%的受訪者認為中國日益增強的國際影響力是負面的。
「在格陵蘭島的國家安全戰略對此有所回答，他們說大約在2033年希望獨立於丹麥。一旦他們獲得獨立，那麼如何確保地球上人口密度第二低的地方(僅次於南極洲)能夠維護主權呢？歷史告訴我們，格陵蘭正是那種中國善於利用和破壞主權的發展中國家和人口稀少之地，」前美國白宮國安會幕僚長格雷說，「我們必須有一個計畫。當格陵蘭人獲得獨立時，誰會在那裡迎接他們？華盛頓、北京還是莫斯科？這確實是川普總統和美國面臨的問題。」
格陵蘭島的前景，美國如何削弱中國影響力？
早在19世紀，收購格陵蘭島的議題便已出現在美國的外交政策討論中。美國第16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的國務卿威廉·蘇厄德(William Seward)在成功從俄羅斯手中購買阿拉斯加後，曾表示有意購買格陵蘭。美國第33任總統哈裡·杜魯門(Harry Truman)曾在冷戰前夕提出購買該島的建議。二戰期間，美國曾在納粹德國佔領丹麥期間實際上將格陵蘭變成了美國的保護地。
美國眾議院共和黨人1月13日提出了一項名為「讓格陵蘭再次偉大」(Make Greenland Great Again Act)法案，授權川普與丹麥王國進行談判，以確保美國收購格陵蘭島。法案要求，川普在協定達成後的五天內將協定(包括所有相關材料和附件)轉交給國會相關委員會，如果國會沒有在60天內發佈聯合反對決議，該協議將生效。
亞歷山大·格雷攜手自由開放印太論壇主席卡烏什·阿哈(Kaush Arha)、美國北極研究委員會前委員湯姆·丹斯(Tom Dans)在《國家利益》(National Interest)撰文指出，格陵蘭是丹麥的一個自治領地，但在地理和政治上屬於北美的一部分，鞏固格陵蘭在北美體系中的地位已勢在必行——「美國的安全利益與格陵蘭的經濟願景需要雙方建立制度性夥伴關係」。
文章建議，美國可以向格陵蘭提供類似於密克羅尼西亞、帛琉和馬紹爾群島的「自由聯合協定」(COFA)，允許格陵蘭保持主權，但在經濟和軍事上依賴美國；或者將格陵蘭納入美加墨貿易協定 (USMCA)，擴大漁業和礦產開發的投資來源。
丹麥退役海軍少將尼爾斯·王表示，美國的最佳方式是和丹麥、格陵蘭協商如何最好地適應未來的合作、對抗中俄干涉。
「美國、丹麥和格陵蘭之間現有的美國軍事存在框架協議基本上是美國在格陵蘭軍事參與的‘長期邀請’。我還認為，即將上任的美國政府向世界發出的資訊非常明確，毫無疑問，俄羅斯和中國對格陵蘭的任何經濟或軍事干預都是禁止的。在美國對北極安全利益動搖多年之後，北極再次成為華盛頓的首要任務。”
丹麥皇家國防學院的克萊門森表示，過去五年來，美國在格陵蘭島的接觸策略非常成功，專注於實現其具體的地緣政治目標，包括軍事准入、採礦和阻止中國進入，向格陵蘭島和丹麥提供小額廉價的獎勵，並結合有效的公共外交努力，同時不干涉丹麥和格陵蘭島的內部事務。
「這一策略讓美國能夠以低成本在格陵蘭島獲得它所需要的東西。」他說，如果美國收購格陵蘭島，可能要額外付出管理格陵蘭社會的成本(每年約7.5億至10億美元)。
拉普蘭大學的沃爾建議，美國應該努力加強與格陵蘭、丹麥的外交和經濟關係。「在川普試圖購買格陵蘭島之後，美國駐努克領事館重新開放，表明雙方都有發展外交關係的意圖。」
他說，「對於美國而言，理解格陵蘭正在謹慎地走向自決之路，並確保經濟增長與其環境和文化價值觀保持一致至關重要。在格陵蘭從哥本哈根走向獨立的過程中，在去殖民化的背景下加強經濟機遇，可以確保良好的雙邊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