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焦點

放下身段去沙國,拜登為何非扯上中俄?

7月15日,拜登與沙國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碰拳

文/觀察者網 王慧 編輯/馮雪

美國總統拜登「中東行」的最後一站去了沙烏地阿拉伯的第二大城市吉達,在那裡先後與沙國國王薩勒曼和沙國王儲穆罕默德舉行了會晤。

這是他本次行程的最後一站,也是最受關注、最有爭議的一站。

其中一個細節很值得玩味。到訪當天,拜登和沙國王儲碰了碰拳,卻和國王握了握手。

拜登和特朗普不同,特朗普執政期間曾和沙國王儲「打得火熱」,不僅在上任後首次出訪就去了沙國,還在卡舒吉事件中對沙國王儲極力維護。

然而,拜登上台之後卻對沙國王儲連番敲打,致使美沙關係急轉直下。

2018年沙國記者卡舒吉遇害後,拜登曾稱沙國為「賤民國家」,並在競選時承諾要讓沙國王室變成「社會棄兒」。上任之後,拜登「重新校準」美沙關係,沒多久就下令公開卡舒吉案調查結果,直指沙國王儲批准殺害卡舒吉。

白宮曾公開宣稱,拜登將只和沙國國王打交道,不與王儲直接溝通。除此之外,他還曾限制美國對沙國的軍售,不再支持沙國打擊葉門胡塞武裝的軍事行動,並將胡塞武裝從恐怖組織名單中剔除。

所以,拜登今年3月試圖與沙國王儲通話時,王儲直接拒了。

正所謂無利不起早,這次能讓拜登拉下老臉、放下身段去沙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石油。

求油得油?

俄烏衝突之後,國際油價飆升,美國能源市場也受到影響。如今,美國國內的高油價和高通脹已經影響到了拜登的選情。

13日,美國勞工部公佈的資料顯示,6月份美國汽油價格比前一個月上漲了11.2%,在過去12個月裡漲幅達到59.9%;6月份美國的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同比上漲9.1%,創近41年峰值。

隨之而來的,是拜登慘澹的支持率。

截至當地時間15日,拜登在民調機構Civiqs的支持率僅有30%。而特朗普執政期間,該網站記錄的他的最低支援率也有39%。

拜登坐不住了,特地跑到沙國,一邊修補關係,一邊請沙國增產石油。

據沙國媒體報導,這次美國和沙國簽署了18項協議和諒解備忘錄,涉及能源、投資、通信、太空、衛生等多個領域的合作。

「我正在盡我所能增加對美國的(石油)供應,」拜登在與沙國官員會面後稱,他預計將在「未來幾周看到進一步的舉措」。但拜登政府沒有具體說明,沙國將增加多少石油產量。

而沙國在會後發表的一份聯合聲明中沒有提及增加石油供應,僅表示兩國「重申對全球能源市場穩定的承諾」,美國「歡迎沙國承諾支持全球石油市場平衡」。

事實上,在拜登到訪中東之前,歐佩克+上月2日已經決定,今年7月和8月將原油產量提高64.8萬桶/天,較此前計畫的增產43.2萬桶/天增加50%。

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主任孫德剛表示,從沙國方面的表態來看,他們還是會給拜登面子,適度增加產能,但是空間很小。沙國現在的產能大概是1100萬桶/天,剩餘產能大概是200萬桶/天,很難大幅增產,所以拜登政府的需求只能部分得到滿足。

孫德剛說,沙國方面宣佈,要繼續跟俄羅斯在歐佩克+ 框架下合作。那麼接下來比較值得關注是歐佩克+ 8月3日的會議,該會議將校準該組織9月及以後的產量。在這之後,可能到9月份才能正式釋放出一些增產的石油產能。所以,拜登在短期內想拉低油價恐怕面臨很大壓力,不可能立竿見影。

孫德剛認為,拜登的這次出訪也意味著美國在中東推行的「價值觀外交」受挫,重拾「現實主義外交」,淡化價值觀、人權等問題。但是由於雙方戰略互信的缺失,美國和沙國的關係恐怕很難達到拜登的預期。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劉中民說,美沙結構性的盟友關係是不會改變的,因為沙國對美國的安全需求是剛性的,不過美沙關係會小麻煩不斷。

劉中民表示,沙國在一定程度上滿足美國需求的同時,也不會因此得罪俄羅斯。現在甚至出現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沙國在大量進口俄羅斯的廉價石油,將「省下來」的本國石油用於出口,從而以更高的價格在國際市場銷售。這樣的組合看起來很奇怪,但也看能看得出沙國在美俄之間的平衡。

不斷扯中俄

拜登在啟程去中東之前,在美國國內面臨不少爭議和反對的聲音,尤其是反對他去沙國。為了給自己「辯護」,拜登還沒動身就先搬出了中俄。

當地時間9日,拜登在《華盛頓郵報》發表署名文章「我為什麼去沙國」。值得一提的是,沙國記者卡舒吉曾經為《華盛頓郵報》撰寫過專欄文章。

文中,拜登為自己的沙國之行解釋稱:「作為(美國)總統,保持我們國家的強大和安全是我的工作。我們必須對抗俄羅斯的‘侵略’,讓我們處於最佳位置上勝過與中國的競爭,為世界重要地區的穩定而努力。」

「要做到這些,我們必須與那些能夠對這些結果產生影響的國家直接接觸。沙烏地阿拉伯就是其中之一。」他寫道。

在正式開啟「中東行」之後,拜登更是不止一次地提及中俄,聲稱「美國不會離開中東」,不會讓中國、俄羅斯填補美國所留下的「真空」。

在劉中民看來,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的國際戰略重心已經發生變化,從「9·11」以來的全球反恐轉向大國戰略競爭,主要競爭對手就是俄羅斯和中國。

所以,現在美國的戰略重心基本上放到了歐洲跟亞太,在歐洲和俄羅斯競爭,在印太和中國競爭,中東恰恰是處在印太跟歐洲中間。

在不久前剛剛結束的北約馬德里峰會上,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承諾,將為非洲和中東國家提供更多支持,以抗衡俄羅斯與中國在這些地區日漸增長的影響力。

在近幾年美國與中俄戰略競爭加劇之前,美國在中東佔據絕對主導地位。近10年來,中美在中東的存在逐漸形成反差:一方面,美國從中東進行戰略收縮,另外一方面,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美國因此感覺中國已經在中東對自己構成威脅。

2016年,習主席訪問中東,在埃及發表演講時明確提出了中國中東政策的「三不原則」:中國不找代理人,而是勸和促談;不搞勢力範圍,而是推動大家一起加入「一帶一路」朋友圈;不謀求填補「真空」,而是編織互利共贏的合作夥伴網路。

「三不原則」實際上是對西方、對美國的一種回應。中國更多地是本著「以發展促安全」的理念來介入中東事務,中國跟中東各方都保持著友好合作,甚至過去中美在中東也有較多合作,比如在反恐、打擊海盜等方面。

但是隨著美國對中國定位的改變,再加上中國在中東存在的不斷增加,近年來,美國不斷施壓中東國家,要求他們對中國的投資進行審查,對中國承辦的專案施加阻力,拒絕中國的5G專案等等。

實際上,中東國家清楚,中國在經濟、科技、基礎設施建設領域有巨大的優勢,這些正是目前他們經濟轉型所需要的。所以,他們想在中美之間達成相對平衡,在安全上更多地依賴美國,在經濟上分享中國的紅利,在能源出口方面把中國視為更大的可持續市場。

至於俄羅斯,劉中民接著分析道,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在中東的存在曾經一落千丈,但是近年來,俄羅斯利用敘利亞危機和打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重返中東。目前,俄羅斯在安全、軍購、能源、反恐這些領域跟中東國家有很多合作。即使是俄烏衝突出現之後,包括以色列、沙國在內的很多中東國家都沒加入到美國制裁俄羅斯的陣營當中,更多的展現出一種中立姿態,這也充分彰顯出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

所以,拜登把中俄拉進來,一方面是出於大國競爭戰略的需要,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中俄跟美國在中東的存在態勢形成反差,中俄的作用在增強,而美國的作用在衰退。

孫德剛認為,美國以大國競爭的視角來看待中東,體現出的是其實力的下降,表現出的一種焦慮和不自信。

孫德剛說,美國認為自己的實力下降是中國和俄羅斯導致的,因為中俄填補了美國的「權力真空」,但實際上美國的實力下降是由錯誤的內外部政策所致,特別是發動戰爭導致國力透支,包括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等等。

「美國批評中俄在中東影響力時用的話語是不同的,認為俄羅斯挑戰了美國地緣政治領導權,而中國崛起主要是挑戰美國地緣經濟主導權。」孫德剛表示,在這個背景下,拜登訪問中東是想迫使中東國家選邊站隊。這發出了一個信號,即把中東作為大國戰略競爭的舞臺,鞏固美國的全球領導權,配合美國跟中國和俄羅斯進行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博弈,這是拜登政府訪問中東的重要任務。

沙國送拜登,伊朗迎普京

拜登于13日開啟對以色列、約旦河西岸和沙國的訪問。就在拜登飛往中東之際,克里姆林宮宣佈,俄羅斯總統普京將於19日前往伊朗首都德黑蘭,與伊朗總統萊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舉行三國峰會。

沙國送走拜登,伊朗迎來普京。接下來,一場國際大戲正在中東上演。

孫德剛認為,普京此舉就是要稀釋拜登訪問中東的成果,也向國際社會展示:俄羅斯、美國和其他國家都是中東地區的重要玩家,中東不再是美國一家獨大,美國主導中東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三國峰會也發出重要的信號,中東不是美國的中東,而是一個多極化的中東;俄羅斯儘管在烏克蘭遇到挫折,但仍然是政治大國;中東大部分國家,包括海灣的美國盟友,不會在俄羅斯和美國之間選邊站隊。

劉中民說,拜登此次「中東行」給中東帶來的絕對不是好處,而是破壞了近兩年來中東國家之間剛剛緩和的關係。

不放棄對伊朗使用武力,說給誰聽?

當地時間7月12日,拜登接受了以色列第12頻道的採訪。當被問及是否會對伊朗使用武力時,拜登史無前例地表態,「美國不排除將使用武力,如果這是最後的手段,是的」。

這樣的狠話,讓外界深感意外。

伊朗方面同樣做出強硬回應。伊朗武裝部隊發言人阿博法茲·謝卡爾希(Abolfazl Shekarchi)說,美國和以色列應該很清楚使用「武力對付伊朗」這個詞的代價。

「拜登威脅伊朗時一定是昏昏欲睡的。注意你士兵的褲子——他們可能會在波斯灣淋濕!」謝卡爾希回擊道。

劉中民表示,拜登是順著記者提問做出的這個表態,這個細節上說明他本身缺乏信心,在不經意之間做出這樣一個表態,不是真正的戰略意圖。這麼說恐怕也嚇不到伊朗,外界也大可不必對這個表態太認真。當年美國在中東力量如日中天的時候,都排除了對伊朗使用武力的選項,現在美國在中東正處於一種「攏不住朋友,鎮不住敵人」的尷尬局面,武力更加不會是優先選項。

拜登上臺後一直想重返伊核協議,通過多邊機制約束伊朗,阻止伊朗核武器化。但雙方經過很多輪間接談判沒有取得成功。

2015年7月,伊朗與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和德國達成伊核協議。2018年5月,美國政府單方面退出伊核協議,隨後重啟並新增一系列對伊制裁。2019年5月以來,伊朗逐步中止履行伊核協定部分條款,但承諾所採取措施「可逆」。

伊核協議相關方2021年4月開始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舉行談判,討論美伊兩國恢復履約問題,美國間接參與談判。今年3月11日,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宣佈,談判由於「外部因素」暫停。6月28日至29日,在歐盟協調下,伊朗和美國在卡達首都杜哈舉行間接談判,未取得明顯進展。

孫德剛說,談判無實質性進展的癥結在於,美國不想把伊斯蘭革命衛隊從恐怖主義名單中刪除;也不願意答應伊朗的要求,即美國承諾永遠不再退出伊核協議;也不願意取消對伊朗的所有制裁,只同意取消跟伊核問題有關的制裁。

所以,孫德剛認為,拜登一方面想重返伊核協議約束伊朗,另一方面又不願意滿足伊朗的需求,在這種情況下他想以壓促變,以武力威脅的方式來迫使伊朗就範。但是,「伊朗不會作出政治性讓步,美國和伊朗都沒有做好用武力來解決問題的準備。」

目前,美國的對伊政策非常自相矛盾,既想和伊朗達成伊核協議,同時又要組建反伊朗的地區聯盟繼續遏制伊朗,企圖打造「中東版北約」。

劉中民表示,這種矛盾是美國目前的戰略構想跟戰略能力之間的矛盾體現,經常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他認為,美國現在沒必要高調地在中東搞「中東版北約」針對伊朗,搞這個聯盟對美國的好處可能是以色列跟沙國跟伊朗又對抗起來,美國可以借此增強對盟友控制;但是負面影響就是,在中東國家對抗加劇的時候,美國到底是回來還是不回來,美國怎樣來主控中東地區的格局和安全?

至於「中東版北約」,孫德剛認為主要包括三個層次:一是打造美國與阿拉伯國家的「中東戰略聯盟」,與海合會、埃及、約旦和伊拉克等9個阿拉伯國家舉行「美阿峰會」;二是形成美國、以色列與阿拉伯「三方合作架構」,構建「中東防空聯盟」;三是完善美國、以色列、阿聯酋和印度「四邊機制」,將中東、印太和歐洲的盟友連為一體。

孫德剛說,這三個非正式機制加起來就形成了一個鬆散的若隱若現的「中東版的北約」,但是這些國家內部以及這些國家與美國的分歧很大,很難形成真正的針對伊朗的軍事一體化機制。

連結:放下身段去沙特,拜登为何非扯上中俄? (guancha.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