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運這台設備，為何要牽動俄美德加烏五國？
文/觀察者網 張菁娟，編輯/徐乾昂
自6月起，圍繞一台設備，俄美德加烏鬧得不可開交。事情起因在於「北溪-1」天然氣管道俄方一側一台燃氣輪機，在加拿大進行維修，但因當地制裁無法送回。而德國希望加拿大歸還俄方設備，並提供折中手段：可以先運到德國。烏克蘭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並召見加拿大大使。
最終，加拿大政府不僅鬆口，還「開綠燈」，提出可能會在兩年內再為五台俄羅斯燃氣輪機提供服務或修理服務。此事，還得到了美國的點頭認可。
至此，本是圍繞燃氣輪機技術問題卻逐漸變味成激烈政治問題的事件，經一番拉扯後，天平向俄羅斯傾斜。根據加拿大《環球郵報》消息，燃氣輪機已於13日從加拿大運出。德國也於15日給西門子下命令，必須把燃氣輪機運出來。
輸氣管道為何需要燃氣輪機？德國為何熱衷於從中牽線搭橋？俄方的設備，又為何送到了加拿大維修？為何這台備受關注的燃氣輪機引得俄美德加烏五國為之傷神？它究竟又有何特別之處？
北溪天然氣管道為何需要燃氣輪機，燃氣輪機為何選西門子?
「北溪-1」天然氣管道於2011年5月建成，並于同年11月正式投入使用。它東起俄羅斯維堡，經由波羅的海海底通往德國格雷夫斯瓦爾德，全長大約1200公里，年輸氣量約550億立方米，是俄羅斯向德國和歐洲輸送天然氣的主要管道之一。
波羅的海是一片長達1600千米、平均寬度卻僅有190千米的狹長海域。其海水幾乎是淡的，它是世界上鹽度最低的海，只有其他海洋之水所含鹽分的1/4。淺而淡的特點使得波羅的海非常容易發生結冰現象。
而北溪在通過寒冷的波羅的海輸送天然氣的過程中，不僅天然氣的溫度會下降，且管道中壓強也會從俄羅斯波托瓦亞市的約215巴下降到德國盧布明市的最高120巴。這是一種極具挑戰性的運輸，一方面，對於進一步的運輸來說，壓強仍不夠低，需降至100巴，另一方面，天然氣的溫度已經下降到一定程度，若再進一步降低管內壓強，管道將面臨結冰。
燃氣輪機以及壓縮機是增加管道中的氣體壓力必不可少的設備。西門子在其2014年的年報中指出，其生產的燃氣輪機有效的解決了這一問題，確保天然氣順利輸送至歐洲。
焦耳-湯姆遜效應解釋了當壓力降低時管道中的天然氣冷卻的現，因此，在接近冰點的溫度下，需要大量的能量來加熱氣體以防止結冰。年報稱，西門子燃氣輪機通過發電過程中產生的廢熱加熱天然氣，提供了更高效、更環保的技術，是北溪天然氣管道專案的「不二之選」。
SGT-A65可以在不到7分鐘的時間內冷開機至全功率運轉，且具有較高的迴圈壽命 圖源：Euromaidan Press
北溪天然氣項目選擇同西門子合作還得從其與專業從事汽輪發動機的英國羅爾斯·羅伊斯公司（Rolls-Royce Plc）說起。
羅爾斯·羅伊斯能源的燃氣輪機和壓縮機業務部門是航改型燃氣輪機的領先供應商之一。其航改型燃氣輪機最早應用於航空工業，得益於其體積小、重量輕、能效高的特性，特別適合在有限空間作業的海上石油平臺提供電力供應。2008年12月，最初是羅爾斯·羅伊斯受到了「北溪-1」天然氣管道項目的青睞，為該管道提供8台驅動離心式壓縮機的工業航改型燃氣輪機。
但到了2014年，西門子能源以7.85億英鎊的價格收購羅爾斯·羅伊斯天然氣燃氣輪機和壓縮機業務。雙方還簽署了一份長期合同，允許西門子繼續使用羅爾斯·羅伊斯技術來開發更高效的燃氣輪機。這項為期25年的技術授權協議將使羅爾斯·羅伊斯再得到2億英鎊。
這也是為何西門子可以承接北溪項目燃氣輪機維修業務的原因。也是正因如此，此次被推在風口浪尖的燃氣燃氣輪機，便是以羅爾斯·羅伊斯工業燃機Trent 60為原型開發的西門子SGT-A65型號。
工業燃機Trent 60於蒙特利爾進行測試 圖源：Rolls-Royce
為何非得在加拿大修？
「北溪-1」天然氣管道的8台工業航改型燃氣輪機中，6台為裝機容量52兆瓦的SGT-A65燃氣輪機，2台為裝機容量27兆瓦的SGT-A35燃氣輪機，均由西門子公司製造。
波爾托瓦亞壓縮機站
據彭博社援引知情人士的話稱，其中兩個燃氣輪機今年到維修保養期。而這次遲遲未歸還的燃氣輪機是從俄羅斯的波爾托瓦亞壓縮機站拆出來的，型號為SGT-A65，前身便是Trent-60。
而前述西門子和羅爾斯·羅伊斯為期25年的技術授權協議規定，西門子可優先獲得羅爾斯·羅伊斯的供應與工程服務。觀察者網通過查看羅爾斯·羅伊斯官網發現，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爾的羅爾斯·羅伊斯工廠曾用於生產工業燃機Trent 60。除此之外，西門子的報告也顯示，Trent-60的測試地點同樣位於蒙特利爾。
這些也得到了西門子公司的證實，據neftegaz.ru網站消息，該公司表示，北溪使用的這種航改型燃氣輪機10多年來一直都是在加拿大進行組裝的，而燃氣輪機需要定期維修以保證正常運行。重要的是，由於技術原因，位於蒙特利爾的西門子能源工廠是唯一可以修理波托瓦亞壓縮機站SGT-A65燃氣輪機的工廠。
烏克蘭就燃氣輪機維修事件提出質疑
6月中旬（14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突然」宣佈，被迫縮減通向歐洲的天然氣供應，每天只能向「北溪」供應6700萬立方米天然氣，而計畫供應量為1.67億立方米。
根據管道運營商北溪公司公佈資料，在接下來的兩天（15日、16日），俄羅斯通向德國的天然氣輸送量銳減60%；俄羅斯經德國輸往法國的天然氣流動也於15日起便完全停止。對此，俄氣給出的理由是天然氣壓縮機維修的延遲，稱目前只有3台燃氣輪機仍在波爾托瓦亞壓縮機站運作，將矛頭指向了德國工程巨頭西門子。
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德米特裡·佩斯科夫也表示，這並非俄羅斯蓄意為之，都是制裁俄羅斯帶來的後果。他多次強調，俄羅斯從未使用天然氣供應來懲罰任何方面，出售燃料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增加俄羅斯人的福祉，並在商業基礎上這樣做。
其實在此之前，西門子公司就曾宣佈，由於加拿大對俄實施制裁，「北溪」天然氣管道的燃氣輪機在加拿大進行維修後亦成為制裁的一部分，無法按時交還。不過該公司聲稱，已通知加拿大和德國政府，正研究一個可接受的解決方案。
另一方面，烏克蘭自6月以來一直強烈反對加拿大向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移交燃氣輪機，甚至以「團結反俄」為由，遊說加拿大。7月11日，澤連斯基和該國政府嚴厲指責加拿大的決定，稱「渥太華的所作所為代表了一個危險的先例，將鼓勵普京繼續使用能源作為武器」。7月13日，聲稱代表「散居在世界各地烏克蘭人」的組織「烏克蘭世界大會」，甚至宣佈將加大拿政府告上法庭。
反對加拿大向俄移交燃氣輪機的烏克蘭，還有另一層理由。在烏克蘭看來，北溪項目勢的正常運行必會削弱烏克蘭天然氣的地位。 烏克蘭能源部官員此前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曾透露，烏克蘭正在說服西方國家將俄羅斯的天然氣運輸從北溪1號管道轉移到烏克蘭的管道，增加烏克蘭在俄烏衝突中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烏克蘭一非營利性組織還在其網站則對此次修理事件提出疑問。
該組織在網站中指出，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官方檔顯示，必須在壓縮機站準備備用機。根據波爾托瓦亞壓縮機站的技術檔，兩個裝機容量較小的燃氣輪機將作為備用機使用。
另據俄氣公司的標準，燃氣輪機需保證統一運行。為此，壓縮機站的自控制系統提供了合適的演算法，當其中一個設備因預先設定的程式而停止工作時，備用設備將立刻頂上。通常壓縮機站會根據燃氣輪機的使用壽命，確定其維修順序。燃氣輪機被拆除後往往會安裝上儲存在壓縮機站的備用設備，等送去大修的燃氣輪機被送還後再繼續安裝使用。
因此，該公益組織分析認為，俄方不過是誇大其詞，即使此次送修的燃氣輪機被長時間扣留，也「無傷大雅」，完全可以在不減少壓縮機站供氣量的情況下對燃氣輪機進行檢修。
該公益組織還表示，俄氣公司雖指出8台燃氣輪機中只有3台仍在波爾托瓦亞壓縮機站運作，但俄氣並沒有具體說明哪些機器仍在運作，正在維修的燃氣輪機數量也沒有公佈。而按照俄氣的規定，每次僅能修理一台燃氣輪機，否則燃氣輪機的儲備量將不足以支撐壓縮機站正常運作。
德國給西門子下令：必須運出來
雖有烏克蘭反對，燃氣輪機在加的滯留，讓管道那頭的天然氣進口大國德國頗為緊張。德國是歐盟最大經濟體，也是俄羅斯天然氣最大進口國，該國一半以上的天然氣從俄羅斯進口。目前，德國正是儲氣過冬的關鍵時期，俄方的突然減供無疑是一大重創。據德新社報導，德國政府計畫11月前把天然氣庫存提升至儲氣能力的90%，但現在僅為62.6%。
「燃氣輪機維修延遲」一事牽動著德國人的心，重度依賴俄氣的德方一直在請求加拿大返還這台燃氣輪機，希望能打破「僵局」。考慮到加方直接向俄羅斯歸回燃氣輪機的行為可能會違反加拿大自己的制裁，德國副總理、經濟部長羅伯特·哈貝克提議，可以將燃氣輪機先運到德國，交給德國處理。德國《圖片報》曝料，哈貝克的發言人甚至表示，就算燃氣輪機事件是俄羅斯人的「藉口」，也得讓他們「不能有藉口」。
在德國等歐洲國家的敦促下，加拿大政府最終在7月9日宣佈將修復後的「北溪1號」燃氣輪機經德國運回俄羅斯。德方對此表示感謝。加拿大《環球郵報》（The Globe and Mail）稱，這一間接程式將避免加拿大違背對俄制裁中有關禁止向俄出口重要商品和技術的限制。
加拿大此舉也得到了美國的肯定，美國國務院表示，制裁中的這種例外將讓歐洲恢復天然氣儲備。
然而，有人歡喜有人憂，加拿大放行消息傳出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公開表示反對，稱這個決定「不可接受」，是向俄方「示弱」。烏克蘭外交部隨即召見了加拿大駐烏克蘭使館臨時代辦人員，呼籲加方重新考慮這一決定。
就在歐洲天然氣供應緩解的積極信號發出沒兩天，7月11日，俄氣暫時關閉了「北溪-1」兩條天然氣管道支線，以進行年度維修。
在俄烏衝突背景下，北溪天然氣管道的首次例行公事檢修卻遭到解讀，德國副總理兼經濟和氣候保護部長羅伯特·哈貝克評論道:「在我看來，這是一個政治決定，而不是一個技術上合理的解決方案。」除此之外，有官員還對俄羅斯會借此機會完全切斷天然氣供應，進一步加劇歐洲能源困境表示擔憂。實際上，據北溪天然氣管道網站消息，該管道每年都需要通過海底管道標準DNV F101的認證。
2天后（7月13日），加拿大《環球郵報》消息稱，燃氣輪機已經在運輸途中。報導還稱，在免除對俄羅斯制裁協定有效的情況下，加拿大可能會在兩年內再為五台「北溪」天然氣管道的俄羅斯燃氣輪機提供服務或修理。目前，加拿大外交部已給予西門子能源公司兩年使用制裁豁免的機會，報導強調，該協定有效期比此前報導的長得多。但是，渥太華可以隨時撤銷這一決定。
俄羅斯《生意人報》則在7月13日援引消息人士稱，燃氣輪機預計15日就能由德國運抵俄羅斯。而從目前來看似乎並沒有成功。7月15日，彭博社報導稱，德國經濟部發言人羅伯特·塞韋林已經向負責運輸的西門子下令：「我們相信西門子會審視該燃氣輪機（所代表的）政治經濟嚴重性，並會盡一切所能儘快將其帶到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