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丁背後的意識形態雜燴
文/德國之聲中文網
20世紀初,歐亞主義觀念興起,並已然成為克里姆林宮地緣政治指南。然而,西方社會幾乎未予重視。
一年零五個月又近三週–這是彼得大帝1697年到 1698 年穿越西歐之旅所用的時間。一方面,他的目標是向歐洲開放自己的國家,另一方面,要贏得盟友,對抗不斷向西推進的鄂圖曼帝國。他要使俄羅斯成為一個偉大的歐洲國家。
這位沙皇讓地理學家們重繪地圖:烏拉爾將成為歐洲和亞洲間邊界的標誌–據此,俄羅斯西部被確定為”舊大陸”的永久部分。以羅馬和凡爾賽為原型建造聖彼得堡,並經由波羅的海相接,彼得大帝打開了”通往西方的窗戶”。而從那時起,便出現了”俄羅斯是否屬於歐洲”這一問題,並像一條貫穿該國歷史的紅線。隨著對烏克蘭發動侵略戰爭,它再度成為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現實問題。
執掌歐亞大陸
沙皇帝國垮台、共產主義制度建立後,1920年代,歐亞主義(Ewratsiistwo)理念在俄羅斯流亡者中出現,最著名的兩名代表是尼古拉‧特魯貝茨科伊( Nikolai Trubetskoj )和彼得‧ 薩維茨基(Pyotr Savitskij )。他們渴望俄羅斯在未來廣闊的歐亞大陸上扮演領導角色,並為此創造了一個新詞–,位於歐亞之間的新大陸 ” Eurasien” 一 歐亞大陸。
在歐亞主義者看來,新起的布爾什維主義乃西方貨色,而彼得大帝的現代化嘗試則為沙皇俄國崩潰之因。他們要抵制俄羅斯被邊緣化,要求建立起一個基於東正教、以強大的蒙古帝國為模式的歐亞帝國,抗衡羅馬-日耳曼文化。
斯拉夫學者、瑞士聖加侖大學文化與俄羅斯社會教授施密德( Ulrich Schmid )指出,「第一批歐亞主義者對蒙古枷鎖(編註:這是指 13 至 15 世紀蒙古帝國的征伐和統治)評價積極,稱它促使俄羅斯文化對亞洲影響做出有效反應。由此,歐亞主義者認為,過去和現在,俄羅斯注定要向亞洲擴展,與之建立經濟和政治關係。當然,原則上,此舉也針對西方偉大的文明項目」。
不過,歐亞主義理念未能形成強勢,且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消隱於幕後。然而,一百年後,歐亞大陸神話走出封塵狀態,在樂向外界展現一個易於同中亞民族及伊斯蘭教相融的俄羅斯的政治討論中,東山再起。
蘇聯解體與俄羅斯重塑
隨著蘇聯解體,俄羅斯一度出現意識形態真空。儘管猶豫、曖昧,它卻再次與西方「調情」。例如,戈爾巴喬夫重拾前任勃列日涅夫和赫魯曉夫在 1970 年代和 1980 年代的”歐洲共同大廈”隱喻;葉利欽預期「回歸歐洲文明」;普丁也稱俄羅斯是歐洲一強。人們最初得到這樣的印象:克里姆林宮的世代更替正在逐漸淡化蘇聯關於東西方的分離不可踰越這一舊觀點。
然而,與西方的這一和解進程未能持續多久。
世紀之交前後,舊意識形態復興,並漸進發展成許多俄羅斯人的政治定見:新歐亞主義理念。施密德教授指出:「俄羅斯歐亞理念的一個不變之處是地緣政治觀,它認為,俄羅斯不是西方的一部分。」
俄羅斯文化核心為磁鐵
雖然,在2000年至2008年第一任期內,普丁對西方顯得友好得多,但在2012年當選蟬聯後,則日益轉變。施密德解釋說, “普丁的龐大意識形態項目之一是創造一個新的俄羅斯民族–以俄羅斯文化為核心,體現於俄羅斯語言、俄羅斯文學、以及俄羅斯東正教。而這一俄羅斯文化核心要像磁鐵一樣把屬於俄羅斯帝國的所有一切都凝聚在一起。” 他指出,按照新歐亞主義邏輯,俄羅斯必須偉大,換言之:不進一步擴張就會危及俄羅斯民族的生存;歐亞大陸各族群都應在俄羅斯統領下聯合起來。
該理論的支持者之一是作者、政治學家、現在遭禁的俄羅斯國家布爾什維克黨的聯合主席杜金( Alexander Dugin )。在著作《第四政治理論》和《地緣政治學基礎》中,他發展了”水文化”和”旱文化”理論。水文化代表大西洋的、美國式全球化的、自由主義的和個人主義的文化;旱文化–全然相反–代表一種強烈的、保守的、反自由的、威權主義的文化區域,拒絕普世人道主義。由於其激進言論,杜金在世界上許多新右翼陣營,例如,美國國內的另類右翼運動或德國國內的認同運動那裡,頗受歡迎,它們把俄羅斯視為反對在本國佔主導地位的現代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強大盟友。.
施密特教授指出,「克里姆林宮的計劃和杜金的歐亞主義之間當然有許多接觸點,但普丁和克里姆林宮與杜金審慎拉開距離,而因未取杜金的極端立場,在俄公眾眼裡,總統普丁是兩人中的溫和人士」。
在普丁的政治取向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另一人是《古拉格群島》的作者索爾仁尼琴( Alexander Solschenizyn )。斯拉夫學者施密特指出,”「2000 年代,索爾仁尼琴曾多次會晤普丁,倆人一致認為,必須恢復白俄羅斯、烏克蘭和俄羅斯的東斯拉夫統一;倆人都確信,西方民主製作為一種國家政體對俄羅斯有害無益。」
普丁的意識形態雜燴
多數專家認為,歐亞主義不是主導普丁國內外政策的唯一理論,這位俄羅斯總統原無定格,只從各種意識形態中提取某些要素。在《靈魂眾技術》( Technologien der Seele )一書中,施密德教授描述了新歐亞主義及另兩種特別影響普丁決定的意識形態。
其一是對本國歷史的帝國意識,「經常重複的論點是,所謂的俄羅斯千年立國史可溯源至基輔羅斯( Kiewer Rus ),然後,延伸到莫斯科公國、沙皇帝國、蘇聯,直到今日之俄羅斯聯邦」。另一組成部分便是俄羅斯東正教會。
施密德教授解釋說,從其所涵各種成分看,「普丁正搭構一個旨在恢復他所稱的歷史性俄羅斯的愛國主義計劃。歷史性俄羅斯便該是這個擁有 1000 年歷史的俄羅斯,在其中,白俄羅斯、烏克蘭和俄羅斯相屬相依。」
從歷史中找尋合法性
這位俄羅斯聯邦總統將討自己喜歡並適合他總體理論的理論要點融於一體。他從歷史中找尋合法性。普丁稱他的國家和人民是反民族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鬥士,但同時,他卻公開支持西歐和美國的右翼政黨和運動。
按照普丁的世界觀和官方媒體宣傳,俄羅斯人是好人、幫手,是斯拉夫人以至全體人類的救世主。然而,俄羅斯軍隊正代表著普丁對另一個斯拉夫民族發動侵略戰爭。不過,在普丁的講話中,俄羅斯從來都不是侵略者。
強大而團結的俄羅斯形象重又在國家宣傳機器中扮演重要角色。但是,一個迫害反對人士並大量逮捕本國和平示威公民的俄羅斯,能有多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