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伊朗「雞尾酒式空襲」 以色列會報復嗎？

文/羅慶生

日前伊朗動用170架無人機、120多枚彈道飛彈和30多枚巡弋飛彈對以色列發動空襲，報復4月2日以色列攻擊伊朗駐敘利亞領事館。以色列表示，300多枚飛行器99%遭攔截，僅幾枚彈道飛彈擊中以色列空軍基地與其他地區，造成十數人受傷與輕微戰損。以色列總理尼坦雅胡表態報復，但拜登總統親自打電話溝通，要求以損失輕微放棄。

這事件非常有意思。伊朗並非偷襲，而是在72小時前即透過土耳其通知各國。意思就是給你們時間做準備，飛彈都攔下算你們行，攔不下就別怪我，事件到此結束，彼此兩清。CNN因而評論這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失敗」，目的是能利用大場面達到威懾效果，卻又不造成局勢升級。

國際政治的水很深

事實上，伊朗並非這種「精心設計的失敗」之始作俑者。2月2日，美軍出動包括B-1在內的多架戰機，投射125枚精準飛彈，打擊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親伊朗民兵基地，以報復之前約旦美軍基地3名美軍遭無人機襲擊喪命的事件。然而目標雖大多摧毀，卻未傳出重大傷亡，伊朗也未表態報復。外界即懷疑美國事先知會伊朗疏散，因而威懾場面雖大，局勢卻未惡化升級。

這是國際政治水深的地方。檯面上給大家看的是一回事，檯面下各方溝通後的妥協，又是另外一回事。伊朗攻擊前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曾與中國、土耳其、沙烏地阿拉伯和歐洲國家的外長們通話，表明「局勢惡化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各國應敦促伊朗勿升高局勢」。看來該打電話的人都打了，才會讓伊朗打出這張「精心設計的失敗」牌。

這是美國檯面下折衝的效果，白宮的努力應給予掌聲。伊朗既然給了面子，拜登打電話要求尼坦雅胡克制，也是理所當然。現在除非以色列堅持報復，否則在各方都不希望局勢升高下，中東形勢有機會穩定下來。

以色列會不甩美國，堅持採取行動，報復伊朗嗎？這是個非常有挑戰性的問題。

首先，以色列雖聲稱損失輕微，但「輕微」的定義因人而異。據伊朗國家電視台Press TV 的報道，伊朗襲擊包括9枚高超音速飛彈，5枚命中以色列內瓦蒂姆空軍基地（Nevatim Airbase），一架C-130運輸機、一條起降跑道和多座倉庫建築受損；4枚命中以色列位於內蓋夫沙漠地區的一座空軍基地，沒有一枚被以色列防空系統攔截。

就如同俄烏戰爭中雙方戰報都會誇張，伊朗的說法也要打些折扣。不過綜合兩造說法，以色列空軍基地遭到打擊應是事實。但就算損失一架C-130、一條跑道和幾棟建築，以那麼大陣仗的攻勢，說「輕微」也並不為過。

然而，如果這機場是4月2日以色列攻擊伊朗領事館的F-35戰機駐地，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這表示冤有頭、債有主，伊朗是來算帳的。大量無人機、巡弋飛彈、彈道飛彈是消耗以色列防空能量，真正打擊核心是那幾枚高超音速飛彈。美國戰爭研究所（ISW）表示，這是仿效俄羅斯空襲烏克蘭的混合模式。稱為「雞尾酒式空襲」或許更為妥善。無論如何，伊朗達成目標。

這對以色列的威望打擊很大。過去只有以色列想打誰就打誰，誰敢報復就十倍奉還。這是以色列在強敵環伺的中東能威懾各方的根本。現在是「裡子」損失小、「面子」損失大，吞下去會被各方看「衰小」，能不報復嗎？媒體報導以色列正在討論具體的回應方式。周一亞股與美股大跌；大家都在看以色列會怎麼回應。

關鍵在拜登政府的決心

以色列會怎麼回應？有兩個限制因素，一個是自身能力，另一個是拜登政府的決心。

首先談以色列自身能力。以軍事科技來說，以色列軍事數位化的先進程度冠絕全球，部分甚至超過美國，和中東各國相比存有「代差」。而軍事科技只要有「代差」，就是勝者全贏，因為能讓對方武器失效。簡單來說，就是我能打你，你卻打不了我。這是以色列所以能威震中東的原因。

然而筆者之前即曾為文，隨著21世紀電腦科技的全球擴散，中東各國軍事數位化的程度愈來愈高，以色列的「代差」優勢已不存在。美國外交政策學者卡拉布雷塞（John Calabrese）教授即承認伊朗有高水準的駭客能力。伊朗軍事數位化能力或許不如以色列，但差別不大。以色列打迦薩的哈瑪斯，可以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但打伊朗不行。

從俄烏戰爭的經驗看，沒有「代差」，軍事科技相差不大的對手，一旦開戰，很容易打成消耗戰。武器平時是資產，戰時是消耗品。為平時嚇阻而打造的武器系統在戰時會吃虧。以色列前參謀長兼財政顧問的阿米納爾准將（Brig. Gen. Ram Aminach）估算，擊落一枚彈道飛彈成本約350萬美元，擊落一架無人機成本為100萬美元，總計這次攔截伊朗襲擊，以色列付出約40到50億以色列幣的成本，伊朗成本則不到其10%。這種消耗戰，不要說以色列打不下去，連美國都不行。

這是為什麼美國一再表示，不尋求與伊朗衝突的原因。4月2日以色列攻擊伊朗駐敘利亞領事館，美國第一時間就表示與我無關。拜登打電話給尼坦雅胡時也直言，美國不會參與任何針對伊朗的進攻行動，也不會支持。

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些賭氣。以色列兵強馬壯，真要打伊朗，需要美國支持嗎？要。美國如果決心阻止，以色列還真沒辦法打。為什麼？因為美國有張大王牌，那就是GPS全球衛星導航系統。

在伊朗空襲前，媒體有個不起眼的報導。以色列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表示，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所有正在作戰部隊服役的士兵停止休假，並且封鎖了大片地區的GPS訊號，用來干擾飛彈和無人機。

這表示美國將該地區GPS訊號的控制權交給以色列。以色列可以依狀況封鎖GPS，讓敵意國家的戰機、飛彈、無人機，都因缺乏衛星導引而迷航。

傳統的導航系統是慣性導航，但那不夠精確，現在飛行器或船舶都是用衛星系統導航，一旦衛星訊號被干擾或封鎖，就行不得也。1993年的銀河號事件，美國就是以封鎖GPS信號，迫使中國的銀河號貨輪不得不停船受檢。中國視此為奇恥大辱，因而啟動了北斗衛星導航系統的研發。

2020年，北斗全球導航系統開通，擺脫GPS箝制，解放軍才真正具有可以獨立對外作戰的能力。這次以色列封鎖GPS，伊朗的飛彈、無人機仍可以發動攻擊，應是採用了中國的北斗或俄羅斯GLONASS系統導航。

以色列當然也想擺脫GPS箝制。2021年，以色列國防部宣布與以色列航太工業（IAI）合作成立研究中心，致力開發不需要GPS的高精度慣性導航技術，不過預估需要15年時間才能取代現有的導航系統。在以色列軍隊仍使用GPS導航下，只要美國收回GPS控制權，封鎖訊號，以色列想打也沒辦法打。只是那形同翻臉，會很難堪。

美國已要求以色列在對伊朗做出任何反應前要先通知美方。這是要限制以色列的回應方式。目前各方都按美國劇本走。以色列在迦薩攻擊的肆無忌憚，傷害平民太多，已造成拜登競選活動的困擾，走到哪裡，抗議者都如影隨形，支持以色列的力度已經減弱很多。以色列想自行其是，走另外一條路，恐怕過不了拜登那一關。但以色列的「面子」還是要顧的。會不會也來一場「精心設計的失敗」？就拭目以待。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