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張忠謀「矽盾」還在？或岌岌可危？

文/羅慶生

日前台積電5奈米亞利桑那廠風光舉行機台移入典禮，美國政界與科技界冠蓋雲集，拜登總統也親自與會。媒體還報導台積電將持續第二期投資引入3奈米廠。這是原本計畫外的更大投資，引起台灣「矽盾」是否將消失的疑慮。

「矽盾」理論是澳洲記者艾迪森（Craig Addison）2001年在其《矽盾：台灣抵抗中國攻擊的保障》一書中所提出。他認為台灣在半導體產業上的地位舉足輕重，中國若武力犯台切斷供應鏈將引發全球干預，和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一樣，將導致美國為首的聯合出兵制裁。半導體產業是護衛台灣安全的盾牌。

這理論有邏輯上的合理性，因而先進晶片的全球領先者台積電就被稱為台灣的「護國神山」。現在台積電原本在美國設5奈米廠之外又再加碼設3奈米廠，而高雄廠的7奈米廠卻宣布延後，當然會引起聯想。在製造成本比台灣高5成的地區設廠還加碼，顯然是受迫於美國的政治壓力。如果美國繼續施壓，要求最先進的2奈米也到美國設廠，那台灣「矽盾」是否有崩解的危險？

對此經濟部長王美花表態並不擔心，因為台積電會將大部分生產與先進製程留在台灣。她在立院答詢時表示，台灣還是台積電最主要、最有效率、最好的生產基地。論者也認為，外廠需要台灣總部的技術與營運支援，各地製造基地對總部的依賴在未來幾年應仍無可避免。因此台積電分散式製造對「矽盾」的傷害可能言過其實，國人無須過度憂慮。

這些說法都合理，但問題是從產業觀點的推論有局限性。台積電赴美設廠不是基於市場需求，而是美國的戰略操作，所以必須從戰略觀點才能掌握。戰略觀點重視的是長期影響，而且經常從最壞狀況看問題。這是為何美國軍事高官會提出警告，中國可能在2027年甚至更早發動對台戰爭的原因：早期預警才有充裕時間處理可能很壞的狀況。樂觀不是不好，至少可以提高社會正能量，但不符合戰略的邏輯。

美國不願被台灣「矽盾」綁架

從戰略觀點，會注意到美國施壓台積電赴美設廠所呈現的急迫感。台積電連續投資美國兩個先進製程工廠是不尋常的，因為勢必排擠其它地區投資，包括台灣，打亂原本基於市場需求的布局。美國壓力一定很大。美國為什麼那麼急？戰略研究者不會從拜登競選連任等政治需求考量，而會從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急切的要把台積電先進製程拉到美國生產，必然有其國家利益的考量。

「矽盾」理論的邏輯是：台灣半導體產業很重要，中國攻台將危及全球供應鏈，美國一定會聯合各國救援，所以中國打台灣將會三思。這從台灣觀點來看很好，沒有問題；但從美國觀點來看就不太好，有問題。因為這等同台灣用半導體綁架美國，強逼美國非救不可。美國會願意被台灣「矽盾」綁架嗎？

艾迪森提出「矽盾」理論是在20年前。當時美國是全球唯一的超級強國，扮演「世界警察」角色，國際秩序美國說了算。伊拉克占領科威特威脅全球石油供應，美國就聯合各國出手教訓伊拉克；推論中國佔領台灣威脅全球半導體供應鏈美國也將出手教訓為合理。但現在是美、中競爭，中國已經與美國分庭抗禮，情況就不一樣。

美國為維持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已經聯合各國出手教訓中國。要求各國不可將先進製程設備賣給中國，也限制中國取得先進製程晶片。這對中國經濟的傷害不亞於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所實施的貿易制裁。問題是，這麼大的牌都打出去了，還有什麼大絕招能嚇阻中國？除了軍事動武之外。

20年前的美軍剛打完波斯灣戰爭，武器先進、士氣旺盛，是美國維持國際秩序的大絕招。真可謂「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想打阿富汗就打阿富汗，想打伊拉克就打伊拉克，而且都打得摧枯拉朽，如入無人之境。現在呢？老了。面對解放軍這把剛出世的倚天劍，有點力不從心。

美軍最大的問題，是大多數武器載台為2、30年前建造。例如11艘現役航空母艦， 只有1艘福特號是最近10年產品。最早的尼米茲號甚至是1972年下水，已經50歲了。當然美國軍艦堅固耐用，官兵經驗豐富，保養得宜依舊能縱橫四海；F-35的艦載機也比解放軍殲15好用。但老了畢竟是老了，毛病多，出勤率愈來愈低。現在美軍已不像10幾年前隨時都有個5艘以上航母在全球大洋巡弋，能維持3、4艘在海上執勤就已經不錯了，其它不是在港口保養、維修，就是在改裝。美軍是否還能應付像波斯灣戰爭那樣高強度的武裝衝突，恐怕沒有足夠信心。

美國有其戰力重建計畫，這兩年國防預算已經大幅增加，但預期要到2030年才能看到較顯著的成果，在此之前是青黃不接。美軍不是不能打或打不贏，而是不想冒風險。就好像拳擊冠軍不輕易接受挑戰，因為打贏仍是冠軍，打輸卻可能要退出江湖。何況戰爭更大的可能是兩敗俱傷而拱手讓出霸權，例如二戰之後的歐洲諸強。

這是為什麼拜登政府只要和中國對話，包括11月峇厘島的「拜習會」，都會強調要建立「護欄」的原因。講白話就是我們競爭歸競爭，但不想和你們打仗。美國在台協會（AIT）處長孫曉雅11月底記者會也很清楚闡明立場：「避免戰爭」是所有政策制定者、利害相關者與外交官員的共同責任。這是提醒兩岸基本教義派，不要一天到晚喊打喊殺，搞不好戰爭會成為「自我實現的預言」。

既然如此，美國會接受被台灣「矽盾」綁架的現實嗎？美國雖力挺台灣，但寧可保持戰略彈性，在「台灣有事」時要不要出兵，要看當時情況，而不是被逼得非出兵不可。

「張忠謀矽盾」才能維繫台灣安全

所以台灣想把台積電最先進技術留下，以維持「矽盾」的如意算盤，是做不到的。原本是設5奈米廠，現在又增加個3奈米，遲早還會再要求2奈米也去，只留下被架空的總部在台灣。這不是猜測而是戰略邏輯：美國必須摧毀台灣「矽盾」，才能確保她自己的安全與戰略彈性。這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

那台灣怎麼辦？硬擋台積電不讓走是擋不住的，不要想和美國的國家利益對撞。那怎麼辦？必須跳開現有的框架思考。艾迪森的「矽盾」被摧毀，台灣仍可建立其它「矽盾」。那就是維持中國對台灣半導體產業的依賴，讓中共投鼠忌器。

正如張忠謀在接受「六十分鐘」節目訪問時的說法，如果經濟福祉是中共的首要之務，他們會避免攻擊；因為如果發生戰爭，台積電會被摧毀。其實不只台積電，半導體產業分工太細致，製造太精細，不能出一點差錯；如果發生戰爭，整個半導體產品都將無法生產。只要大陸半導體產業仍需要台灣的供應鏈，那麼為了經濟福祉，中共打台灣將會三思。

所以，台灣需要的，就是不能讓兩岸半導體產業「脫鉤」。台灣還要維持半導體產業的先進性，兩岸關係則要維持和諧互動與往來。對中國資訊產品這個也禁、那個也不行，是不明智的。將到大陸設廠的台商戴上「賣國」的帽子，更是腦袋打結。

台灣如果對中國不再有任何利益或意義，中共即無所顧忌。如此兩岸脫鉤日，就是中共動武時。維繫這個可稱為「張忠謀矽盾」的保險閥門，對台灣安全的鞏固，將比動員全民防衛的「人盾」更為有效。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