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SWIFT金融絕殺俄羅斯 誰獲利？

文/羅慶生

俄軍入侵烏克蘭引起西方國家公憤，歐、美、英、日…陸續宣布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其中部分銀行不能進入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國際結算系統造成俄國金融的重大打擊，盧布大跌創歷史新低，資金外流，俄國央行被迫將指標利率一口氣從9.5%升到20%，莫斯科股市也暫停交易。

俄國金融市場的反應為何如此劇烈？投資人擔憂的並不是這些銀行被制裁本身，而是擔心整個俄國金融體系被逐出SWIFT。這是個核選項，對俄羅斯與歐盟的影響極大，蝴蝶效應下也將影響美國，中國則可能收漁翁之利。這些論點雖經常被媒體提到但講的不清楚，本文將試圖釐清其中的邏輯。

SWIFT系統與替代方案

首先理解SWIFT結算系統。這是個總部設在比利時，以「提供全球共享的金融報文傳送服務、創造一種國際金融報文傳送通用語言」為宗旨的全球銀行間系統。講白話就是提供銀行之間的轉帳服務。目前有200多個國家或地區的1萬1000家銀行加入，涵蓋全球絕大多數的金融機構。所以客戶到銀行可以輕易將數千萬或上億美金的資金，從自己帳戶轉帳到地球角落的另一家銀行帳戶。

這對國際貿易支付的方便性可想而知。如果不用系統轉帳，上億美金用現金交易，就必須裝好幾個行李箱，由十幾名保鑣護送才能完成交付。又不是走私販毒，正常貿易有必要冒這個風險嗎？

使用SWIFT系統轉帳非常方便，如果不能使用，貿易成本就將大幅增加。因此將俄國逐出SWIFT就會讓外國企業不樂意與俄國貿易，寧可選擇其它國家的買家或賣家。這對俄羅斯經濟的傷害非常大。美國與歐盟希望以此作為懲罰或嚇阻俄國的籌碼，就是基於這個理由。

但如果產品有特殊性，非向俄國買不可，或者其他國家產品價格昂貴，那麼將俄羅斯逐出SWIFT就會懲罰到歐盟自己。俄國是歐盟最大的能源供應國，40%的天然氣以及近三分之一的石油要靠俄羅斯提供。不向俄國買，誰能提供這麼大量的貨？運費又將提高多少？在俄羅斯做生意的數千家歐盟企業如何將賺到的錢匯回來？俄羅斯企業積欠歐盟各銀行的600億美元帳款又將如何償還？俄國被逐出SWIFT固然受傷慘重，但歐盟自己的傷勢也不輕。

這對美國有什麼影響？2021年美俄貿易總額才361億美元，不過佔美國對外貿易8591億美元的4.2%。俄國生意不做就不做，有什麼好怕的？有，美國怕大家因此不用美元，改用其他貨幣，尤其是人民幣。

為什麼？在此先釐清一個概念，雖然中國不斷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但即便在跨國貿易中使用人民幣結算，還是要通過SWIFT。SWIFT是銀行間的轉帳系統，要轉美元、歐元、人民幣都可以。問題在對方收不收。要對方收本國貨幣必須兩國簽貨幣清算協議，而且對方銀行還要開辦人民幣業務才行。這樣的外國銀行其實不多。SWIFT的數據，2022年1月國際貿易中使用人民幣結算僅佔3.20%，較美元佔比39.92%、歐元佔比36.56%差距甚遠。國際貿易還是美元最好用，歐元次之，全世界幾乎都收。

那美國擔心什麼？這就要從更基本的談起。簡單來說，SWIFT結算系統只是使國際貿易的支付更為方便，如果不用SWIFT，真要交易還是有替代方案。例如，比特幣。

比特幣轉帳其實比SWIFT系統更有優勢，因為那根本就是網路時代設計的貨幣系統。轉帳方式很簡單，如果俄國企業向美國買了一批電子零件需要付款，只要在網路上將盧布換成比特幣，再將這些比特幣轉給美國客戶，美國客戶再換成美金，就OK了。不需要經過銀行複雜的驗證程序，而且無法追蹤，美國財政部或中情局都查不到。

問題在比特幣不是主權貨幣，沒有發行準備，本質只不過是網路系統中的一串數字。大家相信它，一枚可以交換幾萬甚至十幾萬美金，不相信就一文不值。價格經常大起大落。用比特幣轉帳就要用比特幣報價，如此交易雙方都要冒很高的兌換風險。比特幣因而被視為「不穩定幣」，正常的國際貿易一般不使用。被逐出SWIFT後的俄國企業會不會嘗試用比特幣轉帳，就要再看看。

其他替代方案還包括「以物易物」。2013年，被逐出SWIFT系統的伊朗就用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原油向中國換購315節地鐵車廂。但這種原始交易方式偶而為之還可以，不能作為常態。於是預料到美國遲早會用這招對付自己的俄羅斯發展出以盧布為主的金融信息傳輸系統（SPFS），可惜盧布吸引力不大，參加SPFS的外國銀行只有10幾家。只能透過這10幾家銀行轉帳，競爭力當然遠不如SWIFT。

中國也和俄國一樣擔心，因此也發展出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這系統競爭力比SPFS強。去年8月底的統計，CIPS在103個國家擁有1144家間接參與者。雖然發展很快，但相較SWIFT有1萬1000家銀行參與，還是沒什麼可比性。

那美國為什麼擔心人民幣可能取代美元？因為SWIFT原本是中立的國際公共財，應該不受國際政治影響對全球客戶提供服務，但美國屢次把它當制裁武器，就讓愈來愈多的參與者感到擔憂而尋找替代方案。用line群組做譬喻，群組管理員如果動不動就將成員退群，就會有人成立新群組競爭。隨著被退群的愈來愈多，舊群組可能被新群組取代。而人民幣的CIPS，就是個具競爭力的新群組。

中國將漁翁得利

所以中國將漁翁得利？是的，有可能。中、俄關係雖然緊密，但中國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俄國朋友其實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麼捧場。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國有外匯管制，人民幣不是自由兌換貨幣，俄國企業有疑慮。所以中、俄雖然都不想用美元，但2月上旬達成的「能源供應戰略協議」不是用CIPS的人民幣或SPFS的盧布結算，而是透過SWIFT用歐元。但俄國既被逐出SWIFT，人民幣又比盧布強，使用CIPS替代的誘因就增加。

另一方面，歐盟是俄國最大的貿易夥伴，2020年俄歐貿易占俄羅斯外貿總額的41.3%。但歐洲企業既因俄國被逐出SWIFT而將尋找新的買家或賣家，那麼除了中國之外，俄國企業還能找誰？雖然人民幣不是自由兌換貨幣，但並不表示持有人民幣不是好選擇。之前盧布暴跌，俄國資金外流，但歐元下跌，美元也沒什麼漲，反而人民幣上漲創2018年4月以來新高。這表示什麼？表示有相當數量資金跑到人民幣避險去了。

然而，人民幣明明就不是自由兌換貨幣，外國貿易商或投資者為何還樂意持有人民幣？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答案是，因為人民幣有購買力，可以向中國購買足夠多的商品。

中國全力發展製造業，正從製造大國轉型為製造強國，產品種類繁多、品項齊全。在500種主要工業產品中，超過200種產量居世界第一，是全世界工業體系最健全的國家，想買什麼，幾乎都買得到。雖然品質通常不是最好，但性價比有競爭力。

正如同石油美元——美國成功讓「石油輸出國家組織」同意購買石油必須用美元——讓各國為購買石油而必須保有美元，進而成就美元霸權；中國能提供足夠種類的工業產品，也將使各國樂意擁有人民幣。現在因為SWIFT提供跨國貿易的便利性，讓中國貿易商習慣用美元報價並透過SWIFT轉帳。但美國如果不斷讓成員從SWIFT退群，改用人民幣報價並用CIPS轉帳的將愈來愈多。美元吸引力不斷降低，這就是美國華爾街擔心的地方。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