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瓦才仁 / 漢藏的橋樑洪哲勝

文/跋熱．達瓦才仁（前達賴喇嘛西藏宗教基金會董事長）

今天看到有很多位以前參與台灣自由運動的前輩，深感榮幸！

洪哲勝是我最早認識的台灣獨立運動的主要活動人士之一。其實，洪哲勝前輩是我在美國認識的，在當時美國的中國相關活動中，他幾乎就是台灣的象徵，就是台獨，我結交的很多台獨人士都是通過他認識的，我也一直把他當成是台灣獨立運動派駐或在美國委任的一個代表性人物。

所以，我到台灣以後，跟很多人介紹說我認識洪哲勝。卻發現接觸到的很多台灣人，即使是主張台獨的很多台灣人也不怎麼認識他。我覺得很奇怪，追求台獨的台灣人怎麼會不認識洪哲勝先生？他在美國那真是赫赫有名，所有反對中國共產黨的力量，也就是民間運動團體大都會認識洪先生，我猜想大部分這樣的團體大概也受到過洪先生這樣或那樣的幫忙，因為只要事關民主自由或民族自決的活動，洪先生都會很熱心地參與並幫忙，好久以後，我才意識到很多自由解放運動在獲得成功後出現的本土與海外的區隔，大家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共同努力，但相互可能不一定了解吧？！

我從1995年開始在西藏外交與新聞部負責跟中國民主運動的工作。從此與中國民運有非常多的接觸，也參加過很多的會議或活動。最初，即使是中國民運份子當中，西藏問題還是非常受忌諱的，一聽我們是西藏人，就沒有人願意跟我們聊天接觸。

當時，中國民運如日中天，也有台灣方面在跟民運接觸，台灣那時候做民運方面活動的，便是在美國的洪哲勝先生，另外則是世界自由民主聯盟的朋友，我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世盟的劉志同先生，慢慢地我們都變得很熟，每次有民運的活動常常都會碰到，我們都是民運圈外的人，都想要影響中國民運，希望影響他們對西藏的觀感，台灣方面則比較複雜，既有代表三民主義大一統的，也有主張台灣獨立的，在這個過程中，對我影響最深的就是洪哲勝先生，他是那種很理想主義的人，很熱情、不太有防備心、很直接很真誠的樣子，他曾說他之前是左傾的，因為只想要反抗中國國民黨的統治，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因此曾研究共產主義。

對我而言，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即使在西藏流亡社會，可能是由於宗教思想的緣故，很多西藏人在現實政治光譜上比較多左傾人，我知道他們是熱情誠實的人。因此，我也跟他講了很多西藏的事情，他也問我很多問題，雙方很談得來，每次去美國和他見面，他都會一再地問我需要什麼幫助，他說現在他還稍有點能力，可以為西藏提供一些幫助。

當時，我正在做一個西藏的網站《西藏之頁》，就是現在西藏流亡政府的那個中文網站，但那個時候網站還是很新潮的事物，沒有幾個人真正地懂，在印度是一個猶太人幫我設計網站，他稍微會說幾句中國話，我們一起辦網站，然後往網站裡放內容，猶太人用英文教我網絡語言的使用，我完全學不會，不知所云。

以色列人走後，只有我自己去做，卻不會做，有很長時間網站建設處於停工狀態，因此有一次我就跟洪先生說了我的處境的困擾，他就跟我講HTML（Hypertext Markup Language，超文本標記語言）的應用，然後用他的車載我去法拉盛（Flushing）的中文書店，幫我買了幾本書，其中就有一本HTML的應用方式，厚厚的一本，回來後我就看那本書然後學會了網絡語言的應用，也就是書寫原始碼，現在的電腦不需要，以前那時候不會做HTML似乎就無法上傳內容。開始充實網絡的內容，而且把那些技術和書本傳給後來的同事。

《西藏之頁》的網站就是這樣辦起來的。

除了自己辦中文網站，我們當然也希望能夠在中文領域有影響的報刊雜誌或網站介紹西藏，但那個時候，一般華人，乃至於民運的也不太願意接觸我們，只有薛偉他們辦的《北京之春》雜誌、以及之前在日本的《民主中國》願意登載一些西藏的文章，其他中國人辦的媒體中很少有客觀介紹西藏的文章，後來洪哲勝先生辦起民主亞洲基金會的網站《民主論壇》，對我們西藏議題完全是開放的立場，寫幾篇都登，而且有稿費，甚至有其他大中國主義者議論西藏的文章他也登，同時也將文章發給我，就是給我機會做澄清或反駁。他的網站讀者很多，真的是很大的面子，對華人世界了解西藏的真相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再後來，是柯林頓（William Jefferson Clinton）總統訪問中國，並與江澤民一起舉行記者會時，柯林頓說達賴喇嘛是一個很好的人，建議江澤民跟達賴喇嘛談判。當時江澤民就提出了三個條件，一個是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份，第二個是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第三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合法的政府或代表。

當時是很大的新聞，那期間我剛好在紐約（New York）參加民運的一次會議，那時候我常給他的網站寫一些文章，所以洪哲勝先生知道我在紐約，好像是那一次，凌鋒夫婦帶我去洪哲勝先生家拜訪他，我們談了很多，他給我看很多照片，跟我講他如何以及為何幫中國民運等。

我記得當時我說中國民運裡面比較複雜，不同觀點很多，而且也有不少不一定是民運理念的居心叵測之徒混跡其中等，他跟我說哪怕是臭水溝，也是一個社會運作不可或缺的部分，何況民運是具有理念的團體，他會幫助做清理，讓民運成為一個真正為民主理念服務的團體，他這些時候的那種熱情或激情至今仍歷歷在目。

當時他還用他的車載我去吃飯，那是一輛看上去有點破舊的車，我不懂車，以為是比較便宜的車，結果他告訴我這是跑車，其實比較貴。柯林頓和江澤民舉行記者會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那輛跑車，總之他和另一位主張台灣獨立的長者一齊半夜來我住的旅館找我，旅館的門衛打電話跟我說對方說是緊急事件。

我納悶會有什麼緊急事情，走出旅館看到他們兩人站在夜幕中，見我出來就說有緊急事情，一定要跟我聊，然後我們就到旁邊的一個地方聊，洪哲勝很焦急地說你看看江澤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達賴喇嘛一定不能答應，不能傷害台灣，如此等等，稍帶情緒地說了很多，因為我並沒有收看新聞，並不知道這個記者會的內容，因此好一陣以後我才了解到整個的內容，我就跟他們講，達賴喇嘛不會答應江澤民提出的條件，他們馬上說，你一定要說台灣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說達賴喇嘛也不會說台灣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他們有些不悅地問為什麼，我說因為你們的憲法，《中華民國憲法》只承認一個中國，說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你們自己的憲法都認為說自己是中國的一部份，達賴喇嘛憑什麼說台灣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同樣，你們說台灣實際上現在並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啊。我說對啊，這也是事實，因此達賴喇嘛也絕對不會說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同樣，你們的憲法還說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這也不是事實，達賴喇嘛也絕對不會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份，所以，達賴喇嘛不會說，他們還是不太相信，說不一定，為了西藏的利益，可能會承認。

我就一再地跟他們解釋，我知道的達賴喇嘛不會做這種事，如果達賴喇嘛做這樣的事，他就不是達賴喇嘛了，我說達賴喇嘛不是政客，他是宗教領袖，他們說宗教是為政治服務的，我有解釋說在西藏不是這樣，我告訴他們說，西藏人可能為了宗教而犧牲政治，但絕對不會為了政治而犧牲宗教，我發現他們不太理解或者說不相信，我就一再地解釋，談了很多，記得那天我們幾乎一直談到天快亮時，對了，我那天晚上住的地方還不是紐約，而是另外一個地方，他們都半夜開車跑來，很焦急的樣子。我感觸很深，感受到一種拳拳赤子之心的樣子，讓我覺得慚愧，覺得我應該為西藏做更多。

後來，達賴喇嘛果然沒有承認江澤民的條件，說西藏在歷史上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至少西藏的史書和歷史檔案是這樣記載的，學者可以去研究，但我是僧人不能打誑語。至於台灣，達賴喇嘛也說台灣問題跟我無關，應該是問台灣人，由他們決定。總之，達賴喇嘛沒有承認任何一個條件，但後來雙方還是有和談，只是和談沒有實質結果而已。當然這些已經是題外話，也是我們所經歷的，就是說如果有誠意，不必設前提條件，如果沒有解決的意願，妳即使答應了前提條件也沒用。

言歸正傳，在那段時間，洪哲勝是我認識的台灣人中最善良的人，很多時候談到台灣我會想起洪哲勝先生，那時候洪哲勝先生是真誠地幫助我們西藏的，今天藉這個機會做這樣簡單的回顧，同時對他的離世感到非常地遺憾，當然，我們只要出生了，其最終結果就是死亡，這是無可避免的，只是這個世界少了洪哲勝這樣的一個人，對這個世界、對西藏、對很多反對中國暴政的力量來說都是一個損失，因此感到很遺憾的！祈願洪先生善有善報，轉生極樂世界。我就講這麼多，謝謝大家。

2020年12月24日華人民主書院假台北市台大校友會館主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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