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阿富汗 中國的機會與風險

文/羅慶生

美國撤軍已成定局，喀布爾政府部隊又多不戰而降，各方多預測阿富汗政權將很快落入塔利班手中。這個號稱帝國墳場，曾經讓蘇聯與美國都灰頭土臉的國家，在美國撤退後的權力真空是否會讓中國趁虛而入，各方都很關切。

中國立場是傾向喀布爾政權，這不僅是因為塔利班和主張「疆獨」的維吾爾武裝份子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與一個世俗政權交往，也比基本教義派來得有預測性。因此中國相當擔心美軍撤出後的阿富汗形勢，6月中旬曾提醒中國在阿富汗的公民「儘早離境」，並派出專機撤僑，外長王毅也指責美國不負責任，強調美國是阿富汗問題的始作俑者，不能一走了之。

對塔利班來說，既然有自信取得政權，就要為未來的建設國家鋪路，而最有意願與能力的外援就是推動「一帶一路」倡議的中國。因此為平息中國的擔憂，塔利班發言人舒海爾（Suhail Shaheen）表示，他們視中國為阿富汗之友，歡迎中國赴阿富汗投資，承諾會保護中方人員安全，最重要的是表態將不再允許維吾爾武裝份子到阿富汗。

中國原本在阿富汗就有不少投資，2007年在喀布爾還成立了華商協會。中國商人承攬了許多道路、橋梁、水利、醫院…等的基礎建設工程，至2020年底，累計直接投資達​6.3億美元。不過最大一筆的艾納克（Mes Aynak）銅礦，中國冶金集團2007年取得開採權，原預定投資30億美元，但因塔利班在礦場附近活動頻繁有安全顧慮，一直到現在還處於待開發狀態。因此當塔利班表態歡迎中國投資後，中冶集團股票一度漲了13%。

中國在阿富汗的機會

如果塔利班能統一阿富汗且對中國友善，那的確帶給中國很好的機會，為「一帶一路」的中亞布局打強心針。阿富汗礦產蘊藏豐富，不僅銅礦，還有鋰、鈷等稀有金屬，這都是未來打造新能源所需要的核心礦產。中國如果能夠順利開發，在美、中競爭中將如虎添翼。

中國原來就有將中巴經濟走廊（CPEC）向阿富汗延伸的構想，只是喀布爾與伊斯蘭馬巴德之間關係不睦。這其中當然有美國的影子。美國撤軍後，這幾天即傳出喀布爾正積極與北京洽商，討論的主要項目就是在喀布爾和巴基斯坦西北部的白夏瓦（Peshawar）之間建一條高速公路。

阿富汗是個內陸國家，長達40年的戰亂造成基礎建設缺乏，以致坐擁豐富礦產，卻有6成人口生活在貧窮線或以下。而基礎建設正是號稱「基建狂魔」的中國強項。阿富汗需要基礎建設，中國則覬覦阿富汗的豐富礦產，雙方政策互補性很高。

不僅如此，中國對阿富汗有興趣，還因為阿富汗的地理位置重要，是連結南亞、中亞與中東的樞紐。只要交通網建成，中國就可以經過巴基斯坦、阿富汗連結伊朗，以及塔吉克、烏茲別克、土庫曼等中亞國家，並打開中東國家的大門。這是中國的夢想。早在2010年，中國在新疆喀什成立經濟特區，就是要面對這個市場。之後發展不如預期，阿富汗持續戰亂是原因之一。

因此，中國並不在意阿富汗由誰執政，只要和平穩定，讓中國商人可以跑市場、拉生意，並且有良好的基礎建設能貨暢其流，就符合中國利益。塔利班表現友善態度，歡迎中國投資並承諾不再讓維吾爾武裝份子入境，對中國來說當然是好消息。

但中國並沒有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日前王毅訪問塔吉克，在記者提問時表示，中國堅持不干涉內政準則，相信阿富汗各黨派、各民族有能力與智慧處理好自己的問題，強調要避免戰火擴大，防止全面內戰，還呼籲重啟談判，實現政治和解，而中國願意提供各方溝通協調、外交斡旋的必要便利。

這意味著中國的官方立場仍是與喀布爾打交道。對塔利班，私下的接觸當然有，但想正式和中方談，等拿到政權再說。

中國態度謹慎、小心翼翼，當然是有原因的。美軍撤離後的阿富汗雖然給中國大好機會，但風險也同時並存。

中國的阿富汗風險

阿富汗境內有14個民族，彼此恩怨糾葛，情勢複雜，沒有強而有力的中央政權很難維持穩定。而只要持續內戰或有叛亂進行，阿富汗帶給中國就不是機會，而是風險。中國也不會大舉投資阿富汗，因為建設成果將輕易遭到破壞。中國在CPEC的困局就是個好例子。

巴基斯坦雖然政權穩固，但也有叛亂進行式。占全國人口9%的俾路支（Baluch）族為尋求獨立，經常攻擊政府機關。CPEC上路後，因為由中國建設與管理的瓜達爾（Gwadar）港正好位於俾路支省，大批湧入的中國人與巴基斯坦人引起激進俾路支人的不滿，俾路支解放軍（BLA）也就開始以中國公民與中國利益團體為攻擊目標。

2018年BLA襲擊中國駐卡拉奇（Karachi）領事館，2019年攻擊中國建造和中國公民常住的瓜達爾珍珠大陸酒店。中國公民經營的卡拉奇證券交易所也曾被BLA攻擊。瓜達爾於是在2020年於城市周邊建立圍欄，以阻擋BLA潛入破壞，保障城市安全。

「一帶一路」項目的重頭戲是鐵路，但只要有叛亂，鐵路建設的風險就非常高。因為漫長的鐵路沿線很難周延保全，只要用個小炸彈炸毀一小段鐵軌，整個鐵路運輸就要癱瘓。這阻礙了鐵路建設的發展。

阿富汗的未來還充滿各種可能性。塔利班可能在幾個月後就占領喀布爾，美國大使館或將重演西貢大撤退直升機滿天飛的場景。也可能戰況陷入僵局，內戰長期持續。再或者各方願意談和，尋求政治重建。當然也有可能塔利班取得政權後改頭換面，拋棄基本教義的意識形態成為世俗政權。但只有阿富汗政局和平穩定，中國才會大舉投資。中國不想捲進這個帝國墳場的政治衝突。

阿富汗人會願意拋棄成見與立場，尋求談判以穩定政局嗎？其實有可能。阿富汗人雖成功趕走蘇聯和美國人，但作為帝國墳場的代價實在太高。即便阿富汗各族群的恩怨糾葛複雜難解，但40年的戰亂，是否會使阿富汗人厭倦戰爭，讓「追求和平」成為各黨派、民族的共識？中國有「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說法，阿富汗人是否會有同樣的情操？還是各方仍堅持意識形態、仇恨與政治利益，繼續打下去？這才是決定阿富汗未來的關鍵。

（作者羅慶生/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