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阿富汗會成為另一個越南嗎？

文/羅慶生

6月25日阿富汗總統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赴白宮會見美國總統拜登。雖然拜登強調「我們將繼續和你們在一起」，但未改變之前要求美軍在今年9月11日前全部撤出阿富汗的決策。這使得愈來愈多的人擔心喀布爾政權的未來。1973年美國從越南撤軍，1975年南越的西貢政權即被北越消滅。阿富汗會成為另一個越南嗎？

拖累美國的戰略錯誤

阿富汗戰爭，是美國反恐戰爭的主要部分。2001年，為了消滅策動911恐攻事件的蓋達（Al-Qaeda）組織，並懲罰庇護他們的塔利班政權，美軍聯合盟國進攻阿富汗。初期雖然進展順利迅速攻佔首府喀布爾，卻無法消滅遁入山區與鄉村的塔利班。美國雖然扶持了新的喀布爾政權，卻不能發揮作用，美軍陷入長期游擊戰。如果不與塔利班談和、撤軍，這場美國史上最長的戰爭，仍將無止盡的耗下去。

然而，自5月1日美軍開始撤軍以來，阿富汗 370 個地區已經有 50個落入塔利班手中。塔吉克邊境的謝爾罕班達（Sher Khan Bandar）口岸也被塔利班掌控，安全部隊棄守，一部分人越境逃離。戰況對喀布爾政權不利。曾擔任過外國人翻譯、駕駛的阿富汗人擔心被秋後算帳，發動示威，要求美國等參戰國把他們送離阿富汗。美國的情報分析，判斷喀布爾政權可能在美軍撤離後6個月內垮台。

拜登拒絕五角大廈「有條件撤軍」的建議將美軍全面撤離，雖然公開的說法是他認為這是場「打不贏的戰爭」，不想把責任丟給下一任總統；不過更實際的原因，還是要集中資源與精力，以處理中國這個「21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挑戰」。

這場打了20年，耗費美國2兆美元經費，近2400名美軍陣亡、超過2萬人受傷的戰爭，是美國目前最大的包袱。當時群情激憤要求懲罰阿富汗的美國鷹派人士不會想到，這個代價高昂的戰略錯誤，正是現在面臨中國挑戰而左支右絀的原因。

冷戰結束後，美國成為全球唯一超強，雖然環顧當時世界已經沒有對手，政治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因而稱之為「歷史的終結」，但美國戰略學界仍很用心地觀察，研判下一個可能成為美國霸權的挑戰者。

2000年，即便當時中國的經濟規模（GDP）還不到美國的12%，預測中國崛起將挑戰美國，並探討因應之道的《權力轉移：21世紀的戰略》（Power Transition：Strategies for the 21st Century）之類著作就已經出現。中國將成為美國下一個主要對手的共識，正在戰略學界醞釀中。

因此合理推論，如果沒有911事件，或者美國當時克制了報復的慾念沒有發動戰爭，那麼美國將有很大的餘裕，在中國崛起之初即予以遏制，不會等到現在必須聯合盟邦進行激烈競爭，勝負還難以確定。中國學者在討論世界為何會給中國「戰略機遇期」的議題時通常語焉不詳，但提到911與阿富汗戰爭，都會抿嘴微笑。

美國學者雖然同樣對「阿富汗戰爭」這個戰略錯誤語焉不詳，但糾正錯誤的努力卻已經開始。

因為要打反恐戰爭，美國21世紀初的武器換代搞錯了方向。例如海軍投入大量資源研發隱形的朱瓦特（Zumwalt）級驅逐艦與濱海戰鬥艦（LCS），以發揮海軍的近岸打擊火力；結果造成爭奪制海權的巡洋艦與驅逐艦，仍停留在上世紀80年代的水準。這等於給中國海軍20年的時間迎頭趕上。美國海軍已承認朱瓦特與2款濱海艦的失敗，全力研發新型驅逐艦，預定2032年交付首艦；然而戰力超過美國現役提康德羅加（Ticonderoga）級巡洋艦的中國055大型驅逐艦，已經服役或下水8艘了。

全面從阿富汗撤軍，是另一個對這戰略錯誤的糾正。以壯士斷腕的方式與決心擺脫這包袱的糾纏，騰出精力與資源應對中國。從戰略角度符合集中與節約原則，將有助美國與中國的競爭。但這麼決絕的撤離，有相當大的風險。

美國信譽受損與潛在的恐攻威脅

首先，喀布爾可能很快地被塔利班攻陷，美國與西方人士被迫倉促撤離。如果出現類似1975年「西貢淪陷」的「喀布爾淪陷」場面，將提醒世人：當戰略利益與美國一致時，美國或許是個可依賴的夥伴，但美國戰略一旦改變，拋棄盟友也絕不會心軟。如此將打擊美國信譽，凸顯美國是以自己利益為考量，而不是聯盟利益。這將衝擊拜登聯合盟友抗中的戰略，不利美國競爭。

喀布爾會很快淪陷嗎？戰爭具有高度不確定性，事先無法判斷結果，接受美軍訓練的喀布爾安全部隊，應有能力對抗塔利班的武裝戰士。但是美國已開始對曾經服務過美軍的翻譯、司機和其他文職人員，提供特殊移民簽證的申請，且正在將這些申請者轉移到阿富汗以外地區，以便完成簽證申請程序。這雖然展現了美國保護合作者的負責任態度，卻也暗示對喀布爾的安全沒有信心。如此將影響無法離開阿富汗的安全部隊士氣，喀布爾淪陷的機率比較高。

另一個風險，是潛在的恐攻威脅將增加。美國反恐戰爭其實是有成效的，透過美軍在中東的駐防，情報部門能夠更有效地蒐集情資，再調動特戰部隊或無人機，狙殺恐怖組織幹部。這對恐怖主義源頭的主動攻擊，加上美國本土的國土安全機制有效運作，確保了美國20年來，沒有再遭受任何系統性的恐怖攻擊。

美軍撤出阿富汗，意味著中東駐軍與情報資源的減少，未來將無法像以前一樣實施有效的源頭打擊。雖然主要的恐怖份子已經被狙殺，組織瀕臨瓦解，但美軍執行任務時曾誤殺不少平民，對美國的仇恨，可能會滋養出新一代的恐怖份子。蓋達組織是否會捲土重來值得關注。如果美國情報與國土安全資源，也被挪用至與中國的競爭，那麼將更減少對恐怖主義的掌握，而使潛在的恐攻威脅增加。

這是拜登決定從阿富汗撤軍所要冒的風險。如果喀布爾在美軍撤離後很快淪陷，或者美國本土再度遭到恐怖攻擊，即便規模較小或傷亡不大，都將傷害拜登政府。這表示拜登是以另一個錯誤的戰略決策，糾正原來的戰略錯誤。戰略扭轉的正面效益，將被負面效果所淹沒。

（作者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