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樂義/延安整風運動－習近平的治軍教本
文/RFA亓樂義
延安整風運動發生在1942至1945年，是中共歷史上首次進行全黨範圍內的政治運動，毛澤東的領袖地位由此而確立。整風期間，毛澤東最難處理的就是與軍隊各大根據地領導人的關係。有鑑於此，習近平對軍隊的控制只會越來越嚴，清洗力度越來越大。6月下旬，前後兩任原國防部長魏鳳和、李尚福被開除黨籍移送法辦，不過是習近平發動現代版延安整風運動的一個鮮明注腳。
問題出在高級幹部
6月17日至19日，中央軍委政治工作會議在延安舉行，這是習近平親自決策召開，也是10年前他在古田舉行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以來最大的治軍部署。他要求全軍高級幹部帶頭弘揚延安精神，以整風精神推進政治整訓，全面從嚴治黨和治軍。延安整風運動成了習近平的治軍教本。
習近平提出今後6大工作重點，第一項就是增強「思想改造」，和毛澤東的延安整風運動採取同樣手法，確立以習思想為核心的中共新傳統，成為全黨全軍的思想行動方針。「剷除腐敗」是其中一項，依然是習近平確立領袖地位最有力的手段。他從上臺以來就這麼做了，但根本性問題並未解決。
習近平在會議中強調，軍隊目前仍存在政治、思想、組織、作風、紀律等方面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特別是高級幹部要深刻反思，認真整改。習近平曾多次提到，高級幹部的貪腐問題駭人聽聞，但這不是問題的要害，要害是他們觸犯了政治底線，為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和軍委主席負責制帶來極大危害。
幾年前，習近平曾毫不掩飾地說，十八大以來（2012年11月），全軍處理的軍級以上幹部，說到底都是在「對黨忠誠上出了問題。」因此，堅持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必須抓好高級幹部。他斷言：「軍隊要出問題，還是出在我們內部，出在高級幹部身上。」
如今，這些問題依然存在。魏鳳和的罪證之一就是「信仰坍塌、忠誠失節。」 他和李尚福被列出4大違紀違法罪狀，第一項都是政治問題，強調「嚴重違反政治紀律，不履行全面從嚴治黨政治責任，對抗組織審查。」尤其是對抗組織審查，對抗隱含著不服，是對最高權力者的蔑視。這種情況也曾發在毛澤東身上，為延安整風運動埋下伏筆。
從毛澤東發動延安整風運動的根本目的上說，是要徹底肅清以王明為代表的國際派在中共的影響，打擊和爭取以周恩來為代表的「經驗主義」者的力量，並用毛自己的思想改造中共，進而確立毛個人在中共黨內的絕對統治地位。如何處理與軍隊各大根據地領導人的關係，不僅微妙，而且棘手。
軍隊兩個平衡力量
中國歷史學家高華，在他的名著《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中寫到，毛澤東作為黨中央軍委主席，在1937年秋季之後的一段時期內，他對八路軍的指揮一度失靈，對新四軍更是鞭長莫及。領導新四軍的項英，只對王明和周恩來言聽計從，對毛貌合神離。毛澤東因此對軍隊領導人強烈不滿。
1935年毛澤東經遵義會議成為中共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核心，他自己也是紅軍的主要創始人之一，有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多次拯救紅軍於危難之中。以此顯赫威望，尚且無法全面駕馭軍隊，說明要求軍隊全面絕對忠誠的難度非常高，不是有一個軍委主席的頭銜就能應付得了。
自中共建軍以來，軍隊內部一直存在兩種平衡力量。第一種稱為」紅色軍事專家派」，由周恩來領導，大多有留洋經驗和軍事專業或出身黃埔，如十大元帥中的劉伯承、聶榮臻、葉劍英等；另一派是「井岡山派」，首領是毛澤東，如十大元帥中的朱德、彭德懷、陳毅、羅榮桓等。出身黃埔的林彪，最受毛的寵信，是第一個表態支持延安整風運動。
行伍出身的賀龍，崇拜毛澤東，與毛同一陣營。紅四方面軍出身的徐向前，和毛沒有淵源，毛對他始終處在觀察狀態。井岡山派人多勢眾，卻因毛澤東的專斷性格，與朱德、陳毅多有衝突。最讓毛愛恨交加的是彭德懷，毛批評他剛愎自用，目空一切；彭的剛直性格，並不像其他領導人那般委曲求全，對毛誠惶誠恐、百依百順。
毛澤東雖有顯赫的軍事資歷，仍不能隨意在軍隊各大根據地領導人面前以老賣老。高華在書中寫到，毛澤東在軍隊高級幹部面前，經常以黨的領袖身分出現，不斷告誡各路軍頭時刻牢記「黨指揮槍」的原則，決不允許槍指揮黨，百般提醒軍隊，不得無視毛的個人權威，必須無條件服從毛。由此看出，習近平每天高喊「黨指揮槍」不是口號，而是現實上的需要，連毛也不例外。
抗戰爆發後，毛澤東沿用中共治軍的傳統方法，加上他個人的鬥爭手腕，把党的高級幹部等親信，派往各大戰略根據地擔任政委扮演監軍角色，如派鄧小平到太行山協助劉伯承、派彭真到晉察冀輔佐聶榮臻，毛的堅定盟友劉少奇到華中監督陳毅。這些都是毛為鞏固對軍隊的掌控所做出的安排。
抗戰軍事戰略方針重大分歧
毛澤東遇到的最大挫折，是在抗戰爆發後八路軍的軍事戰略方針與周恩來、朱德和彭德懷發生嚴重分歧。毛主張，八路軍應該轉型為遊擊軍，打遊擊戰，任務是分散兵力，發動群眾建立根據地。和日軍作戰時，八路軍執行側面遊擊，不能獨當一面，以最大可能保存實力、發展壯大。
八路軍的領導人朱德和彭德懷支持周恩來的主張，以「運動游擊戰」作為軍事戰略方針，並在一些重大戰略問題上配合或服從國民黨的安排，既可得到軍餉和裝備，也能在國人面前呈現八路軍在努力抗戰。
結果毛澤東處於少數地位，而被迫妥協。八路軍的3個師全部家當速迅開進山西，配合國民黨軍隊作戰，並在1937年9月成功伏擊日軍而取得平型關大捷。這場勝仗突出「運動游擊戰」的成效，1940年8月的百團大戰也是如此。面對勝利毛澤東不得不接受現實，心裡卻埋下報復的種子。
數年後，彭德懷在延安整風運動中挨整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指揮的百團大戰。毛澤東嚴厲指責這一仗暴露八路軍的實力，導致華北根據地遭到日軍的集中反擊而縮小，同時引起蔣介石對八路軍的警惕。毛的目的是要打擊彭德懷的軍中威望，確保自己在軍隊的領導地位。
毛澤東雖接受現實，但仍推動自己的主張，全力催促八路軍深入華北地區建立根據地，在「運動游擊戰」之間取得平衡。僅1年時間，八路軍從不到3萬人，發展到25萬人，朱德和彭德懷由此信服毛的戰略眼光，轉而接受他的意見。可以說，毛澤東能長期掌握軍權，是以力挽狂瀾之功而得以服眾，只靠整肅只會讓人畏懼，而未必贏得忠誠。
軍隊對整風有不同反應
毛澤東在延安的整風運動非常順利，所有機關單位莫不在他的殘酷改造下馴服，但是在軍隊中有不同的反應，尤其在後期「搶救」運動（反內奸、反特務）中，遭到一些阻礙或放緩處理。如中央軍委直屬單位受到嚴重衝擊，但負責情報收集與分析的軍委二局衝擊較小，因為整風領導小組成員之一的胡耀邦（總政治部組織部長）非常冷靜，他提醒不得冤枉好人、不得逼供，把衝擊控制在最小範圍。
負責延安與各大根據地電訊聯絡的軍委三局，85%的人被打成」特務」而遭扣押，導致延安總部和各地的電訊聯絡難以為繼。1944年元旦，三局局長王錚率幹部向毛拜年，討一個說法。毛知道電訊中斷事態嚴重，當場向三局受審人員致歉，並且放人。可見毛澤東是務實主義者，在瘋狂之下知道輕重緩急。
毛澤東發動延安整風運動後，陸續把各大根據地的軍事領導人調回延安，方便他派人前往肅奸。結果在太行山根據地的反特務運動中一度出現失控情況，許多人被抓被殺。彭德懷獲知後反應實情，毛就電令停止殺人，交代抓特務不得超過抓人總數5%，並且一經坦白，立即放人。毛的這封電報對制止太行山根據地的極端整肅運動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華中根據地新四軍的反應也不盡相同，如新四軍三師師長黃克誠認為，大敵當前，不要搞「搶救」運動，因為黨內歷次搞肅反，總是出現擴大化的偏差。迫於命令，他先在小範圍試行，最後完全停止，抓來的人全部釋放。
山東是唯一沒有真正執行」搶救」運動的根據地，主要是領導人羅榮桓的反對，他屬於井岡山派，一路跟隨毛澤東。基於命令，他挑選幾個試點單位，但很快停止。毛沒有批評他，知道他並非有意抗上，而是顧全山東根據地的穩定。彭德懷在延安眼看要被鬥垮，結果抗戰勝利，國共內戰開始，毛不得不啟用這位彭大將軍。
延安整風運動的這段歷史，習近平應該非常熟悉；毛澤東和軍隊上層的微妙關係，習近平也應該了然於胸。他不會讓毛澤東當年的處境，在他的身上重現。因此，習近平對軍隊的控制只會愈來越嚴，清洗力度愈來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