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國際社會政治

在「中國的後院」,美國放低姿態加強與盟友合作

4月,美國士兵在菲律賓參加雙方軍隊的聯合演習。
4月,美國士兵在菲律賓參加雙方軍隊的聯合演習。 EZRA ACAYAN/GETTY IMAGES

文/紐約時報DAMIEN CAVE

在遠離烏克蘭和加薩的地方,當富裕民主國家組成的七國集團齊聚義大利討論一系列積重難返、根深蒂固的挑戰時,美國力量的性質正在亞太地區發生轉變,在華盛頓眼裡,該地區對未來世紀至關重要。

在這個地區,美國不再是自信的安全保障者,不再是「相信我們,我們有辦法」的超級大國。這裡太過遼闊,中國的崛起是一個太過巨大的威脅。因此,美國提出扮演另一種角色——軍事現代化和技術發展的熱心隊友。

「過去,我們的專家會談論印太地區安全的軸輻式模式,」國防部長勞埃德·奧斯汀本月在新加坡舉行的全球防務會議上說。「今天,我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情況。」

在這個新時代,許多國家正在做更多的事情,無論是獨自行使還是在美國的幫助下。美國首次與澳洲合作建造核動力潛艇;邀請韓國參與核武器規劃;與印度合作生產戰鬥機發動機;與一些小的太平洋島國分擔海上監視任務;與日本合作增加進攻打擊能力。

在幕後,美國官員還在與合作夥伴測試新的安全通信系統。他們正在簽署協議,與盟友共同生產火炮,並確保在發生衝突時能從該地區各處的醫院獲取血液供應。他們還在以更廣泛的方式與更多國家進行訓練。

這些合作凸顯了該地區對中國的看法。許多國家擔心北京不斷增長的軍事實力和好戰行為,包括對民主島嶼台灣的威脅、對南中國海大部分海域的主權要求,以及在與印度交界處搶奪領土。隨著中國在後疫情時期經濟發展速度放緩,加上習近平上台後偏離支持增長、支持商業的政策,他們對中國作為經濟夥伴的信心也大打折扣。

11月,菲律賓海岸警衛隊的船隻在南中國海遭到中國船隻追擊。
11月,菲律賓海岸警衛隊的船隻在南中國海遭到中國船隻追擊。 JES AZNA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但是,那些與美國攜手的國家,真的是把長期賭注放在美國而非中國身上嗎?還是它們認識到了自身實力的不斷增強,並表現得像實用主義者一樣,從一個有越來越多的選民希望遠離世界事務的不穩定超級大國那裡獲得它們能得到的東西?

過去一年裡,美國和印太地區國家的100多名現任和前任官員接受了採訪,其中許多人表示,下個世紀美國的主導地位很可能不如上個世紀。他們說,無論誰贏得下屆或以後的選舉,這個肩負著維持當今世界秩序的國家已經被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中國崛起對其國內製造業的破壞性影響,以及美國的內部分裂所削弱。

世界也在發生變化,越來越多的國家擁有了足以左右事態發展的能力。隨著美國分享敏感技術並優先考慮團隊合作,許多人認為他們正在目睹全球重新洗牌和美國實力的演變。

他們認為,目前,美國正在適應一個更加多極化的世界。美國正在學習以許多固守美國霸主地位的華盛頓政客不曾討論過的方式進行合作,並承認美國有更大的需求,行事需要更加謙和。

衰落的美國

美國不再像過去那樣高高在上。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份額已經減少了一半。這主要是因為亞洲經濟的穩步崛起。僅中國就生產了全球約35%的製成品,是美國的三倍。日本、印度和韓國也加入了產量排名前七位的行列,使亞洲的工業實力超過了世界上其他地區。

美國的軍事優勢得到了更好的保持,但預算較少、更專注於印太地區的中國現在擁有更多的海軍艦船,在高超音速武器方面可能處於領先地位,而且有更多的工廠可以在必要時擴大軍工生產。

僅從總統簽署成為法律的法案數量不斷減少來看,美國民主也已今非昔比。共和黨一再拖延預算,讓總統不得不放棄海外行程,此外還拖延對烏克蘭和台灣等夥伴的援助。最近的民調顯示,大多數共和黨人希望美國在解決世界問題時不要扮演那麼積極的角色。

然而,兩黨都苦於如何應對和討論亞洲不斷變化的實力態勢,以及美國的局限性。

「這可以追溯到幾屆政府之前,」曾在歐巴馬總統時期擔任國家安全顧問的退役海軍陸戰隊將軍詹姆斯·瓊斯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美國發出了相互矛盾的信息。」

中國資助的馬來西亞鐵路項目。中國與該地區大多數國家的經濟關係比美國與它們的關係更緊密。
中國資助的馬來西亞鐵路項目。中國與該地區大多數國家的經濟關係比美國與它們的關係更緊密。 LAUREN DECICC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歐巴馬政府承諾的「重返亞洲」似乎從未實現。川普政府的外交政策中夾雜著反華抨擊,並放棄了一項重要的跨太平洋自由貿易協定,這在一些國家看來是美國對來自北京的挑戰感到不安的表現。

中國已經成為一個經濟巨人,是印太地區大多數國家最重要的貿易夥伴和主要投資國。

過去幾十年來,該地區各國還出現了數以百萬計的新中產階級消費者,擴大了先進的工業生產,推動了地區貿易的激增,使美國市場的重要性下降,同時讓更多亞洲國家建立了更緊密的聯繫。

這些更廣泛的趨勢中催生了信心和焦慮。近年來,亞洲各國的軍事預算激增,對美國國防技術的需求也空前高漲。

然而,該地區許多國家現在認為自己是一個新興多極秩序的參與者。菲律賓總統費迪南德·馬科斯在新加坡會議上發表主旨演講時說:「在我們的這個集體故事中,我們是主角。」因此,當他們向美國求助時,與其說美國是保護者,不如說是商品(武器)、服務(培訓)和投資(新技術和設備維護)的提供者。

日本的轉變最為明顯。從緩和與韓國的緊張關係,到從數十年的和平主義中抽身,計劃大幅增加軍事預算,再到與澳洲和其他國家簽署部隊調動協議,東京已表明,它現在尋求在維護地區穩定方面發揮主導作用。但即使華盛頓對東京的舉動表示歡迎,東京的行動也部分源於對美國的批判性評估。

日本飛行員去年在關島進行軍事演習。
日本飛行員去年在關島進行軍事演習。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去年在關島與美國空軍舉行聯合演習時,日本指揮官表示,他們希望變得更加積極,因為日本的鄰國希望日本做得更多,這意味著人們普遍認識到美國未來的角色充滿不確定性。

「美國已經不再是20年前、30年前的美國了,」一位不願透露姓名、以免冒犯美國官員的日本高級情報官員說。「這是事實。」

他還說,「無論下一任總統是誰,美國的作用都將相對減弱。」

美國的調整

美國官員意識到了世界的疑慮。當得知一些亞洲官員從美國的反應中看到謙和時,華盛頓的一些官員不禁皺起了眉頭,彷彿眼睛裡進了檸檬汁。這聽起來太像軟弱了。

但是,五角大廈的一些領導人已經公開表示要尋求與合作夥伴「共同分擔一切」——共同開發、共同生產、共同維護。雖然美國官員幾十年來一直在談論在亞洲結盟的問題,但他們在過去幾年中的語氣和行動表現出了微妙的轉變,即在安全問題上採取更加分散的方法,並更加坦率地表達他們的擔憂。

國務卿布林肯在去年9月發表講話,呼籲外交政策要更加謙和,以應對「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單獨應對的挑戰」。

海軍陸戰隊最高將領戴維·伯傑將軍在去年退休前,於2019年提出了一項全面計劃,通過重新分配美軍在亞洲的兵力來對抗中國的優勢,將美軍轉向規模較小的部隊,這些部隊現在更加機動靈活,可以進入許多國家的基地

在新加坡,一位高級國防官員表示,這個方案涉及實力更強的國家加強自身投資、展開跨區域合作,並與現在接受自己不必在每段關係中居於中心位置的美國合作。

目前在大型多國軍事演習和小型項目中,可以看到美國放低身段的端倪,前一種是讓其他國家發揮更大的作用,後者的例子包括去年在太平洋島國萬那杜成立的太平洋融合中心。該中心是對從非法捕魚到中國侵佔等各種威脅進行海上分析的數據中心,它一開始更多算是美國的行動,直到當地合作夥伴要求發揮作用,美國官員便退讓並讓他們參與進來。

在印度總理莫迪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期間,雙方在華盛頓宣布了一項戰略防禦和技術協議。
在印度總理莫迪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期間,雙方在華盛頓宣布了一項戰略防禦和技術協議。 DOUG MILLS/THE NEW YORK TIMES

透過美印關係,可以看到美國嬗變更為豐富的層次。美國一直有興趣通過長期、全面的計劃與日益自信的新德里緊密合作,即使這意味著要壓低對印度民主倒退的擔憂。

一些印度官員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一個轉折點是2021年8月,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時留下了令人震驚的混亂場面,這表明該地區的更多參與可能會有所幫助。

一位印度高級外交官表示:「美國在撤軍前幾乎沒做什麼磋商,撤軍後則開始做得更多。」

在美國駐新德里大使館舉行的會議上,在國會就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舉行聽證會的背景下,美國官員的態度有所緩和,更多地談到了兩國民主制度中的共同之處。兩國外交官表示,對印度政府宣揚印度教民族主義或壓制異見的擔憂已經淡化為:「我們面臨著很多共同的問題——極端主義、仇恨言論、虛假信息。你們那邊是怎麼處理的?」

隨著美國官員談論自己國家的方式發生變化,他們對印度的認識也在不斷擴大:印度不僅是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多人口的巨大市場,還是創新的倍增器。

印度邦加羅爾一個半導體實驗室的研究人員。
印度邦加羅爾一個半導體實驗室的研究人員。 MANJUNATH KIRAN/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印度每年培養的工程師超過140萬人,與中國不相上下。當美國開始擔心中國在電動汽車、導彈、量子計算和其他技術方面的進步時,印度可以提供一個人才庫,幫助美國跟上中國的步伐。

在2023年印度總理莫迪對華盛頓進行國事訪問期間,雙方達成了一項以戰略防禦和技術為重點的協議。

最令新德里興奮的是聯合生產戰鬥機發動機,這是它多年來一直在尋求的技術。但白宮則在聲明中強調,兩國共同投資從核能到微晶片等所有領域,這種「從海洋到星際」的合作關係「會觸及人類事業的方方面面」。

曾任美國駐阿富汗、伊拉克、巴基斯坦、敘利亞、科威特和黎巴嫩大使的退休外交官萊恩·克羅克表示,在其他國家的推動下,美國可能終於懂得了謙遜的態度可以產生巨大的效果。

「一定程度的謙和並不意味著軟弱,」他說。「我們做不到面面俱到,也不應該大包大攬。我們有這些關係和聯盟,讓我們弄清楚什麼該由誰來做。」

美國行動的風險

在與菲律賓、日本、印度、澳洲和其他國家的國防領導人談論美國時,經常會有一種在聽顧客高高興興逛集市的感覺。

在拜登總統的領導下,美國一直在大力銷售和提供援助。它提供戰斧導彈給日本。提供海岸警衛隊船隻給越南。為地理位置優越的島國帛琉改進跑道。為亞洲似乎每個提出要求的一方提供培訓。

這些慷慨大方是否會存在危險?

一些分析人士擔心,美國試圖將這些物品傳播到一個愈發分崩離析的世界,增加了與中國邊緣政策的敏感觸點,使得誤解升級為衝突的風險大增。

華盛頓的兩位國防研究人員麥克·M·麥可·D·斯溫在最近為《紐約時報》撰寫的一篇文章中寫道:「華盛頓追求日益複雜的安全關係網是一場危險的遊戲。」

顯然,北京對美國夥伴關係的增長不高興。

在6月初舉行的新加坡會議上,中國國防部長董軍抨擊了其所謂的「排他性軍事同盟」,稱其「無法讓我們的地區更安全」。

但是,如果說美國的這種結盟之道存在著做得太多的風險,可能引發衝突,那麼另一個風險可能就是美國未能從其合作夥伴那裡獲得足夠的支持。

士兵在去年的一次軍事演習中。
士兵在去年的一次軍事演習中。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美國在亞洲的實力越來越由各種聯盟所定義,而這些聯盟中存在著許多模糊之處。如果菲律賓在南海不小心陷入暴力衝突,該地區將如何應對?或者,如果發生圍繞台灣的戰爭——台灣是全球晶片業務的中心,中國認為台灣是自己的失地——與美國共同開發軍事裝備或歡迎延長跑道的國家會真的立刻採取行動嗎?

目前還不清楚華盛頓本身將如何應對中國的進犯行為。許多人認為,這種不確定性正是各國在與美國拉近關係時迫切想要了解的。

「在我對美國有所了解的40多年裡,我見證了美國經歷過度自我批評的低谷和一波波的狂妄自大,」新加坡最有經驗的外交官之一比拉哈利·考西坎說道。「人們不應該錯誤地認為這兩種情況中的任何一個都是永久的。」

他補充說,亞洲和世界面臨的挑戰是,美國越日益陷入功能障礙,但「仍然不可或缺」:沒有哪個國家像美國一樣為維護其他國家和經濟體所需的秩序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

不同以往的是,越來越多的美國官員現在承認需要更多的援助,而不僅僅是來自熟悉的盟友。在這個充滿令人困惑的挑戰的時代——加薩、烏克蘭、中國、朝鮮、流行病、氣候變化、人工智慧、核武器——他們的工作現在包括讓其他人相信,謙和可以像自信一樣成為美國的特徵,而且謙和是一種無論誰當總統都會持續下去的戰略。

今年4月,在澳洲舉行的一次活動中,海軍上將約翰·阿奎利諾當時在美國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的任上還有最後幾日,當被問及他平日裡一天的工作是什麼樣時,他沒有提到航空母艦,只提到了盟友。

「我的大量時間要麼花在打電話、發電子郵件上,要麼花在乘飛機去拜訪我的合作夥伴上,」他說。

他補充說,他與該地區的許多官員都能迅速聯繫到彼此。

連結:在「中國的後院」,美國放低姿態加強與盟友合作 – 紐約時報中文網 (nytim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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