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對迷信阿膠、瘋狂屠驢的中國人說不
文/voa王剛
中國近年來對以驢皮為原料的「養生聖品」阿膠的追捧導致非洲大量驢子被屠殺，驢皮通過各種合法或者非法管道被運到中國，致其數量急劇減少。由55個非洲國家組成的非洲聯盟（下稱非盟）日前通過一項禁止驢皮貿易的禁令，希望以此來對該貿易加以限制並恢復驢的數量。
位於南非的智庫「南非國際事務研究所」(South Africa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去年發表報告說，中國對於阿膠的需求大量上升，導致非洲驢子短缺，甚至出現非法走私、不人道的驢貿易。
報告說，驢子在非洲是用於運輸目的的主要勞動力，尤其是在非洲的貧困農村地區。對於婦女和兒童來說，驢的存在尤其重要，因為挑水種田等家務勞動經常由婦女承擔，而驢作為馱獸可以幫助她們減輕這方面的負擔。
然而，驢的繁殖極其緩慢，母驢妊娠期長達一年，在家畜中最長，且一生中最多妊娠10次。
「驢子庇護所」(The Donkey Sanctuary)是一家總部位於英國的動物保護和慈善機構，致力於全世界範圍內的驢保護工作。根據該組織的最新調查報告，全世界每年至少有590萬頭驢被屠宰。屠宰方法通常不受監管，不人道且不衛生，大量驢子在運往屠宰場的途中死亡。
該組織對外宣傳負責人伊恩·考西(Ian Cawsey)對訴美國之音表示，目前以每年高達590萬張驢皮用來製作阿膠是不可持續的，必須考慮替代品。
他說：「這意味著驢的數量最終無法滿足行業的需求。中國自己的毛驢數量急劇下降，所以不得不依靠進口。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必須考慮使用替代品，而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例如，冬蟲夏草被用於中藥，但現在很難找到野生的冬蟲夏草，所以開始實驗室培育和使用。驢膠原蛋白也可以這樣。」
與非洲聯盟一樣，中國的另一驢皮進口大國巴西也開始考慮禁止屠驢。巴西農業和環保部門近期通過一項禁止屠宰驢和馬的法案，已交由國會審議。
巴基斯坦是另外一個向中國出口驢皮的大國，曾在2015年一度因為驢數量驟降而禁止驢皮出口，但此項禁令已於2023年6月解除。
中國對阿膠的迷戀給非洲驢帶來滅頂之災
2013年，被中國人奉為養生神物的阿膠不再出現在國家控制價格的藥物名單裡。這帶來了驢皮行業的轉捩點，阿膠和驢皮的價格大幅上漲。據新浪財經報導，2006-2019年，東阿阿膠前後提價17次，阿膠塊的零售價從每公斤160元一路飆升至每公斤6000元，漲幅近40倍。
目前，中國有200多家生產阿膠的相關公司，全國九成以上的阿膠產自山東，其中央企華潤集團下屬的東阿阿膠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的同仁堂、重慶的太極集團等均為經營阿膠的龍頭上市企業。在這些公司的網站上，阿膠被宣傳具有治療失眠、貧血、改善手腳冰涼、幫助女性備孕、抗霧霾、抗衰老等一系列功效。
阿膠越賣越貴，中國國內的驢也越來越少。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的資料，中國的毛驢存欄量，從1990年代的1千萬多頭，下降到2010年的510萬頭，之後一路下跌到2020年的232萬頭。中國的阿膠生產商於是開始在世界範圍內尋驢。
目前，全世界約有5300萬頭驢，其中有3300萬生活在非洲。
根據中國畜牧業協會驢業分會的資訊，驢皮可以正關進口以後，向中國出口驢皮的國家越來越多，2021年達到16個。根據阿膠銷量和驢皮使用量進行計算，進口量已高於中國國內需求。在前十大「對華出口企業驢皮加工能力」排行榜上，除了巴西、秘魯、吉爾吉斯斯坦外，其他均為非洲國家。
中國幾百年前古老醫書的幾句話給遠在非洲大陸的驢幾乎帶來了滅頂之災。在南非和布吉納法索，毛驢在2016年左右的價格比幾年前暴漲四倍；在波札那，自2016年以來驢的數量減少了一半；在奈及利亞，2009至2019十年間，驢子的數量下降了一半，從180萬頭降到90萬頭；在肯亞，2019年的一隻驢價格約為200美元，是2016年的3-4倍。
美國之音記者在大型國際貿易網站TradeKey網站查詢「驢皮」時，發現總共有來自世界各國的218家驢皮供應商，其中非洲最多，大約有110多家，主要集中在南非、肯亞、布吉納法索和喀麥隆等國。
除了明面交易，偷竊、走私驢及其製品的犯罪在非洲愈演愈烈，以至於非洲有十個國家下令對驢製品交易加以限制，包括對驢製品出口設置數量限額、徹底關閉屠宰場，全面禁止活驢、驢皮、驢肉出口及屠宰等等。
根據驢庇護所的調查報告，在2017至2022五年間，至少有75,470張驢皮被走私，涉及27個國家。這些走私者在一些社交媒體平臺或者B2B商業平臺公開售賣未經許可的驢皮，其中不乏同時銷售諸如穿山甲、獵豹、象牙等其他野生動物和製品。
南非國際事務研究所報告作者江詩倫(Lauren Johnston)曾經在中國生活多年，致力於研究中國和非洲的經濟貿易往來。江詩倫告訴接受美國之音，她近年在衣索比亞的經歷激發了她研究驢皮貿易的興趣。她說：「我跟衣索比亞老百姓交流的時候發現，從司機到餐飲業到酒店職員，大家都很討厭中國，因為中國人在衣索比亞大規模殺驢，而且造成了偷驢現象猖獗。」
她解釋說：「衣索比亞傳統上是信基督教的，而驢在聖經裡經常和耶穌、聖母瑪利亞一起出現，所以有某種幫助窮人的宗教意味。衣索比亞有愛驢的文化，而現在中國人的行為讓他們厭惡，在我看來這真是個可悲的雙輸，所以我開始研究驢皮貿易，然後寫了報告。」
江詩倫說，光是單個國家下禁令沒用，必須整個非洲大陸採取統一行動。「非洲各個國家之間邊境管控很松，即使有些國家禁止驢皮貿易，這些國家的驢還是會被偷，然後被走私到最近的沒有禁令的國家。這些驢往往用條件惡劣的卡車運送，遭受變本加厲的虐待。」
為什麼驢子在窮人的生活中如此重要但還是被賣掉？伊恩·考西解釋說：「事實很簡單，驢子曾經很多而且價格低廉。所以當時驢子很容易賣而且現金是相當有誘惑力的，尤其是後來偷驢現象越來越嚴重。很多人覺得，跟驢被偷而一無所獲相比，還不如掙點錢。」
伊恩·考西告訴美國之音，現在需要一個涵蓋整個非洲的方案。「有些國家實施單邊禁令後，驢皮貿易就從這些國家轉向其他國家。所以現在共識是，在整個非洲大陸停止驢皮貿易才是最有效的辦法。世界上三分之二的驢子都在非洲，這對阿膠產業來說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他說。
江詩倫告訴美國之音，即使在對驢皮貿易相對更「友善」的肯亞，情況也遠非令人愉悅。「肯亞有驢養殖場和各種做此生意的商人，但是這無法阻擋驢價上漲和黑市交易，所以不是有正規管道就萬事大吉了。價格上漲必定導致貿易擴張，最終還是會影響到窮人。」
她說：「當然，有窮人主動賣了自己的驢，因為他們太缺錢了。但是從長遠來看，他們的生活其實是非常需要驢的，而為了錢賣了驢之後就再也沒有下一頭了，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生產力受到了很大影響，反而變得更窮了。」
阿膠真的有那麼神奇？
早在漢代的古醫書《神農本草經》記載：「阿膠……生平東郡煮牛皮作之，出東阿。」北魏《齊民要術 煮膠法》說，「沙牛皮、水牛皮、豬皮為上，驢、馬、駝、騾皮為次。」中國其他包括《本草綱目》在內的古醫書也多以牛皮記載為製作阿膠原料，而非驢皮。阿膠直至到了清朝，才變成了只能用驢皮來做，可能以明、清時候嚴禁殺耕牛導致牛皮缺乏有關。
2018年春節，中國衛計委公益熱線官微「全國12320衛生公益熱線」發帖稱，阿膠只是「水煮驢皮」，雖然主要成分是膠原蛋白，但這種蛋白質缺乏人體必需的色氨酸，並不是一種好的蛋白質來源。
雖然中國從來不乏對阿膠功效的懷疑和指責，但是該言論是第一次由官方社媒發出，繼而引發網友熱議。該貼很快就被刪除，引起網友更多議論。
之後，科普作家方舟子在中國科學院出版的《科學世界》發表文章，駁斥關於阿膠有特殊「補血補氣功效」的說法。文章說，所有哺乳動物的皮成分都相似，驢皮具有的成分，牛皮、豬皮、馬皮、羊皮、狗皮都有，驢皮並不具有特殊性，吃驢皮與其他哺乳動物皮一樣，不會有什麼差別。阿膠的營養成分更是被吹噓過度，吃阿膠不如吃富含優質蛋白質的雞蛋、牛奶、肉類。文章總結道：「普通消費者是不瞭解或不接受科學解釋的，他們更相信的是傳說和廣告宣傳。」
除了方舟子之外，中國不少科普作家和公眾號比如「丁香醫生」、「果殼網」、「小易研究所」等也都發佈過質疑或否定阿膠功效的文章。
目前，非盟的「禁驢令」尚未全面出臺實施，究竟有多大管轄效力還有待觀察。江詩倫評價說：「這也許可以改變大家的觀念，從而帶來行為上的改變。而且這也向中國傳遞了非常堅定的信號，我看到不少中文媒體都報導了這件事。」
她說：「驢是繁殖速度極其慢的動物，你沒法大批量的造驢。就好像大熊貓一樣，它們繁殖得也很慢。要是人們為了那點所謂的膠原蛋白濫殺大熊貓，它們馬上就絕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