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金門》導演江松長:人性化台灣問題、兩岸關係
文/RFA
近日,美籍台裔導演江松長拍攝的紀錄片《金門》(Island In Between)入圍今年的第96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該片描繪了金門島處於台灣與中國之間的前線氣氛及狀態,也借此反映出台灣民眾希望有能力決定自身命運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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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坦克遺落在沙灘上,這是在台灣出生、美國長大的導演江松長這部《金門》紀錄片的開場景象。 他說,金門作為台灣在中國內戰的前線,能如此近距離看到中國,至今還是令人吃驚:「兩岸關係的報導,大部分都是把焦點放在地緣政治的一些細節,或者是兩邊政府做些什麼決定,三邊政府—台灣、中國跟美國。可是很少可以聽到人們的聲音,就是當地居民的掙扎。所以我是希望這部片子,能把這一個台海關係、這個地緣政治的主題「人性化」,讓國際觀眾能有一個感情上的連接,瞭解身為台灣人的一些感受。」
《金門》這部紀錄片裡也有一段提到,導演江松長的媽媽閒聊時,曾提到對中國攻台要有計劃。江松長說:「說實話,我小時候被送出國,也是因為父母親對台灣的狀態有一些擔憂。 如果有什麼萬一,至少有另外一條出口。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台灣人的掙扎,一種無奈的感覺。」
記者:當時是1990年代嗎? 還是2000年初的時候嗎?
江松長:我是1985年就出國了,哈哈哈……。
記者:當時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
江松長:一波一波吧。我覺得第一波是因為中美斷交。 現在講「中美斷交」也是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台灣政府跟美國斷交,中華民國被退出聯合國,那一段時間就很多台灣人非常緊張。1990年那段,台海關係又緊張,所以當然有很多父母親也想要把孩子送出去。 台灣人就是一直存在著一個繼續活下去,然後需要想一些怎麼把自己跟家裡的未來,能有一個安全的保證 。
這部記錄片是2012的秋天開拍的,然後我們斷斷續續拍攝了大概一年,然後剪接也一年左右。當初想要拍金門這個故事的原因,是因為身為台灣人,大家都聽過金門,不論是在歷史課裡面或者是經過家人。蠻多年輕人會去抽到「金馬獎」,會去金門當兵。所以會聽到一些有關金門的故事,可是很少人去過金門。
2020年恰好因為疫情關係,出國很不方便,所以我就跟父母親去金門玩了 一下,因為我爸爸也是之前在金門當兵的。 然後我就覺得,金門跟我想像裡完全不一樣,非常有趣。 我覺得,那些戰地遺跡、閩南建築及大自然環境,都是小時候沒有很仔細聽說過的。
也恰好那個時候,我跟台北一家製作公司,就是CNEX,有在討論合作的可能。 然後,恰好他們的總監也去了金門。 我跟他聊天的時候,都覺得金門是一個很有趣的主題。
記者:那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您選擇敘事的角度是第一人稱,還有為什麼用英文的方式呈現嗎?
江松長:我們當初在拍攝的時候,本來是想要只用金門人的聲音來講金門的故事。
第一個初剪版本,大概是有五、六個小段,是一些當地人的互動,採訪也不多,然後也沒有旁白。 可是我們開始對外分享的時候有收到一些回饋,他們說這個主題很有趣,畫面很美,但是觀點不夠明確。所以我們內部就自己討論了一下,決定要不要把我的故事放進去。
因為我是在台灣出生、長大的,可是15歲的時候移民美國。 所以,我在美國的時間比在台灣的時間更長。 我的觀點可以說是一半台灣,一半美國。
我們當初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觀點探討台海關係以及探討金門的故事。 然後,我們一直都希望把這個故事介紹給國際觀眾。 因為我的雙文化、雙國籍的背景,覺得如果能用我做旁白,可能這個片子能更容易對國際觀眾產生共鳴。 另外,也不希望經過翻譯,把一些我想要說的搞得比較模糊。
記者:很多觀眾可能是海外華人,或是中國大陸的民眾。 如果他們有機會看到這部作品的話,您會想跟他們說些什麼嗎? 或者是你希望他們看到什麼嗎?
江松長:我希望大家瞭解歷史對現在的壓力。 我希望大家能看到,台灣人希望能決定自己的未來,台灣不應該存在這種卡在中間的狀態,或者是活在一個未知未來的狀態底下的掙扎和辛苦。 我希望大家能支持台灣人有這力量跟權利,來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會擔心是因為台灣人珍惜我們的民主,台灣人也珍惜我們的自由。 可是,我也可以想像到,某 一天我們需要在民主與自由裡面選。 那如果對岸政府真的決定要過來,那我們怎麼辦? 是要抵抗嗎? 還是要為了和平就配合? 如果要抵抗的話,就放棄和平。 那放棄和平之後的後果是什麼? 也是很難想到會有什麼很辛苦的未來。
兩岸和平,不只是需要台灣跟中國大陸同意和平,其他國家比如說美國、歐洲也要支持。 所以我覺得,如果能把台灣人的立場和台灣人在兩岸緊張之內的體驗介紹給國際觀眾,他們反而更會瞭解為什麼和平重要、他們怎麼來支持和平,也會比較容易瞭解,不是他們想像得那麼黑白。 不是說台灣人就是台灣人,中國人就是中國人,然後台灣人跟中國人就是充滿敵意。
我覺得關係是非常複雜的,台灣是一個多元社會,而其實中國也是。 所以大家對於兩岸關係及和平的觀點,是有各種各樣的。 我希望我們的片子,能讓大家想想黑白中間的一些模糊。
記者:紀錄片中有來自美國的新聞廣播,也有來自台灣的新聞廣播。 這是什麼考量嗎?
江松長:尤其是美國那些老的新聞片,我是希望讓大家看到美國一直都有在關心台灣,都有和台灣的政府有交往、有影響。 美國在台灣這邊非常活躍已經有70多年了,在兩岸關係一直都是很重要的角色。
記者:《金門》去年12月上映之後,觀眾能在YouTube(油管)頻道上免費觀看。 《金門》也在今年1月23日入圍奧斯卡最佳短紀錄片獎。 請問《金門》上映後,獲得了哪些回饋?
江松長:一些在海外的華人、台灣人會跟我們說,他們非常感動。 他們覺得自己的故事被看到 了,他們自己的立場被看到了。
那也有其他國家、其他文化的人寫信給我們。 比如說,有幾位韓國人就說,台灣人的掙扎跟韓國人的掙扎是類似的,因為南韓、朝鮮之間也是一種好像解不開的迷。
另外,也有一位居住在美國邁阿密的古巴人也感覺歷史相近。 就是二戰之後的冷戰,在世界上好多不同的國家可以看到人性的分裂。 我們一直都還解不開這些問題 。
有一些大陸朋友,不論是還在中國居住或是已經在海外定居的朋友,也有給我一些回饋。 有些人覺得很驚訝,台灣也有心戰的宣傳。 他們一直以為,只有中國共產黨才會做那類的心戰喊話。我覺得他們也滿多人認同我想要說的事情,因為中國的政策跟他們的人民不見得有關吧。 當然,也有支持中國政府的民眾。 可是也有民眾希望能維持和平,希望台灣人能自己決定自已的未來。
我本人是很希望大陸政府能讓更多中國人、大陸人看到這部片子。 我也很好奇,他們對這部片子的想法是什麼。 我感覺上是,政府一定不會支持這部片子。 但我也知道,中國國內的觀眾會有各樣有趣的方式,能看到政府不想要讓他們看到的東西。 所以我希望,在中國的朋友們有機會能看到這部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