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和中美關係
文/米蘭達(Miranda Wilson)｜編譯: Yingyi Tan
November 9, 2023
[本文原文由Miranda Wilson 和Yingyi Tan共同撰寫，首發於中美印象的英文網站，由Yingyi Tan編譯成中文。Miranda和Yingyi是卡特中心中國專案的實習生、就讀于美國埃默里大學。]
如果您想在美國看到熊貓，您不妨趁早規劃一次動物園之旅。華盛頓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的三隻大熊貓已於今日抵達中國，亞特蘭大動物園的四隻大熊貓也將於 2024 年租借期滿後回國。 長久以來，中國以「熊貓外交」促進國際友誼。但如今，中美關係的緊張氛圍已不僅僅體現在貿易戰與TikTok的爭議上。2024年底，美國很可能將迎來半世紀裡其首次沒有熊貓的時刻。
什麼是熊貓外交？
「熊貓外交」帶指中國向別國贈送或租借大熊貓藉以增進友好關係的一種外交手段。作為友誼的使者和中國文化的象徵，這些吃竹子的「大使」跨越國界，用它們的魅力征服了世界各地各個年齡層的人們。更重要的是，它們的「出訪」往往標誌著中國在國際政策舞台上的重要進展。目前，至少有65只大熊貓「僑居」在中國以外的18個國家。
「熊貓外交」最著名的案例莫過於1972年中國向贈美國贈送熊貓。這一舉動冷戰時期中美關係的解凍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隨後的半個世紀中，中國先後向美國的 4 個動物園贈送了 10 多隻大熊貓。然而，隨著中美關係不斷惡化，這一維繫了半個世紀的友好交流變得岌岌可危。
熊貓親善：構建戰略夥伴關係
作為世界上唯一的大熊貓自然棲息地，中國早在唐朝（618-907年）就開始將熊貓作為禮物贈送給他國。然而，「熊貓外交」的概念直到冷戰時期的1950年代才被正式提出。當時，新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始將熊貓贈與那些與中國保持良好外交關係和中國希望與之建交的國家。最早接受中國贈與大熊貓的國家是蘇聯。1957年，大熊貓平平被當作國禮贈送給蘇聯最高領導人尼基塔·赫魯雪夫。朝鮮也先後獲贈5只大熊貓。從1957年到1983年，中國共將24只熊貓作為「友好大使」贈送給了9個國家。
1972年2月，美國時任總統理查·尼克森對中國的歷史性訪問打破了長期以來的中美關係僵局。在一次國宴上，第一夫人派特·尼克森向中國總理周恩來提及了她對熊貓的喜愛。那時候，熊貓已經在美國廣受歡迎，蘇琳——一隻被露絲·哈克尼斯 (Ruth Harkness) 捕獲的野生熊貓–在芝加哥布魯克菲爾德動物園引起了公眾轟動。
周恩來總理同意了這一請求，一對雄雌大熊貓興興和玲玲很快作為中國的外交禮物踏上了前往華盛頓的旅程。美國媒體使用「panda-monium」（熊貓狂熱）一詞來形容美國國內對這兩隻熊貓使者到來的廣泛興奮和期待。它們確實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第一夫人派特·尼克森親自前來迎接；超過7萬人在雨中等待它們在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的首次亮相。
贈送中國的「國寶」熊貓體現了中國加強與東道國外交關係的意願。之後，中美關係走向了正常化。1979年，吉米·卡特總統承認了中國的一中原則，給予中國外交認可，並切斷了與台灣的正常關係。北京和華盛頓建立了正式的大使館，中國領導人鄧小平也于同年出訪美國。
租借熊貓：政府控制下的租賃協議
由於棲息地的被破壞，熊貓在80年代被列為瀕危動物。1984年，為回應全球對保護瀕危物種的呼聲，中國宣佈不再將熊貓作為禮物贈送，而是實施了以下的新規定：
熊貓將以10年為期租借並需要付費，這些費用將用於中國的熊貓保護工作。（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為於2000年到來的美香和天天的10年租期支付了1000萬美元。）
「熊貓外交」的重點從外交禮物向保護和科學合作的轉變，與中國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改革開放不謀而合。在鄧小平的領導下，中國踏上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道路。這一轉變接受了資本主義原則，向外國投資和文化交流開放了中國市場。繼鄧小平之後，繼任的中國領導人繼續將中國融入國際秩序，加入國際組織，並在貿易、科學研究和文化交流方面加強與其他國家的聯繫。
與此同時，儘管存在一些波動，中美關係進入了「蜜月期」。2000年，柯林頓總統簽署了《美中關係法案》，授予中國與美國的永久性最惠國貿易關係（PNTR），為中國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鋪平了道路。從1980年到2004年，美中貿易額從50億美元飆升至2310億美元，是21世紀最大的雙邊商品貿易額。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大部分熊貓抵達美國。租借熊貓的四個美國動物園——華盛頓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亞特蘭大動物園、聖達戈動物園和孟菲斯動物園 —都以自己的熊貓為榮，宣傳它們是各自城市最受歡迎的旅遊景點之一。
亞特蘭大對其熊貓有著尤其特殊的感情。當時已經卸任的卡特總統親自給中國政府寫信，支持亞特蘭大動物園租借熊貓的請求。總部位於亞特蘭大的UPS公司承擔了熊貓的運輸，並特別準備了運送專機，，將其命名為「熊貓快車」(Panda Express)。
進入21世紀，隨著中國日漸開始在亞太地區挑戰美國的霸權，中美關係合作與競爭共存。2010年，在歐巴馬總統宣佈與達賴喇嘛會晤後，中國召回了在華盛頓國家動物園出生的兩隻熊貓——美香和泰山。大約在同一時間，美國還宣佈向台灣出售價值60億美元的武器。在特朗普執政期間，中美關係的敵對程度更加升級。美國開打貿易戰，並禁止向中國出口所有的高級晶片。拜登政府在重振兩國貿易方面並未做出太多努力：與去年相比，中美在2022年的貿易額下降了14.5%。在南海和台海愈演愈烈的軍事競爭也加劇了中美緊張的關係。
新冠疫情又點燃了新的導火索。2020年3月，特朗普總統在一條推文中稱新冠病毒為「中國病毒」(China Virus)；7月，美國國務院命令中國關閉其在休斯頓的總領館。作為報復，中國勒令美國關閉它在成都的總領館作為，雙邊關係進一步疏遠。2021年，中國時任駐美大使秦剛通過視頻祝願在疫情中出生的熊貓小奇跡一周歲生日快樂。儘管秦剛為穩定雙邊關係做出一系列努力，中國的「清零政策」、「戰狼外交」和美國持續的貿易限制和科技打壓使兩國關係依舊火藥味十足。
如此緊張的局勢將熊貓捲入了水深浪大的的政治漩渦。在美國宣佈對2022年北京冬歐進行外交抵制後，南卡羅來納州國會眾議員南茜·梅斯（Nancy Mace）向國會提出了動物歸化和民主法案（Promoting Animal Naturalization and Democracy Act，簡稱PANDA）。該法案提議美國應對所有在美國出生的熊貓擁有所有權，而不是在它們長大後將它們送回中國。她聲稱這個法案將「傷到中國的痛處」。儘管該法案尚未獲得太多支持，它卻反映出連最為人們所喜愛的熊貓也無法免於被政治化。
2023年，熊貓真的成了中國關係惡化的一個臨界點。24歲的熊貓樂樂在孟菲斯動物園去世。他自2003年以來一直生活在美國，屍檢顯示其死因很可能是心臟病。在它去世後不久，它的伴侶丫丫的視頻開始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流傳：視頻中丫丫的皮毛看起來稀疏而斑駁，並且體形消瘦。此視頻引發了中國線民的憤怒，他們認為丫丫和樂樂在美國受到了虐待。#接丫丫回家# 的話題在短時間內獲得了大量的點擊和轉發。儘管孟菲斯動物園強烈否認了這一指控，並與中國方面聯合發表聲明稱丫丫患有遺傳病，並且年高體衰，要求接回所有旅美熊貓的呼聲在中國網路甚囂塵上。丫丫的租賃已於今年到期，並在經過數月的媒體關注後返回中國。
隨著本月華盛頓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的小奇跡和他的父母的離開，美國唯一剩下的熊貓將是亞特蘭大動物園的倫倫和洋洋以及他們的雙胞胎女兒喜倫和雅倫。這四隻熊貓都確定將在2024年底前返回中國。亞特蘭大動物園的官方解釋為兩隻成年熊貓年事已高，所以不再續約。而喜倫和雅倫原定于四歲時，即2020年，返回中國，但由於疫情推遲了三年。動物園的官網聲明稱，「我們尚未與中國的合作夥伴就2024年租賃期結束後亞特蘭大動物園的大熊貓專案達成共識；然而，亞特蘭大動物園致力於大熊貓的長期管理和與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及中國動物園協會的寶貴合作。」
在今年9月的一次新聞發佈會上，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也回應了美國可能「無熊貓」的情況：「中國與許多國家進行熊貓保護和研究合作，旨在增強瀕危物種的保護，並促進全球生物多樣性的保護。我們願意繼續加強與包括美國在內的合作夥伴的合作，保護瀕危物種。」
文化外交：其重要性與衰退
「天呐！是傳說中的熊貓(legendary panda)！」
在週六早晨的亞特蘭大動物園裡，我們偶遇一位小遊客，他對熊貓表現出了難以抑制的熱愛與興奮。動物園一開門，不少遊客便徑直走向園區最遠的熊貓館。工作人員告訴我們，最近幾個月來，無數人從美國各地慕名前來，只為同這些毛茸茸的朋友告別。
隨著中美兩國政府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疏遠，熊貓和其他形式的文化外交是保持積極國際關係的一種方式。美國動物園的熊貓館通過展示與中國相關的資訊，很好的促進了美國對於中國文化的認知和雙方的交流。為了告別華盛頓的熊貓，國家動物園舉辦了為期九天的「熊貓狂歡節」（Panda Palooza），包括了中國主題的電影放映、手工藝品、和兒童活動。這不僅是向熊貓們的告別，也是讓人們更深刻地認識到，美國正在失去一個連接中美兩國文化的重要紐帶。
熊貓並非中美文化外交唯一的損失。在美國大學校園中，有111個孔子學院已經關閉。孔子學院是由中國教育基金會資助和安排的公共教育和文化交流專案。孔子學院的宗旨是在國際上推廣中國語言和文化，但中美之間的不信任導致許多這樣的文化交流中心在美國校園被迫關閉。《衛報》的一份報告發現美中文化聯繫目前處於低點。報告列舉了包括疫情、旅行限制和持續的貿易戰在內的多種因素。留學項目、新聞業、電影、文學和旅遊都是文化交流減少的領域。
隨著時間的流逝，文化交流的中止對中美兩國關係的影響將逐漸顯現。至今，中國方面尚未發佈任何新的關於對美熊貓租賃的消息。美國還能否重新成為中國大熊貓的家園？這一問題的答案將伴隨中美關係的新發展而逐漸明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