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V前台實名制 最終目的是「維穩」？
文/voa陳筠
新浪微博要求擁有百萬粉絲的「大V」在10月底前必須「前台實名」，微博執行長王高飛率先在其微博帳號披露真實姓名與職業。分析人士說，「前台實名」會形成民眾自我監督的一種運動式治理，讓具有影響力的大V不敢發出對政府的批評，可降低中共官方的管理成本，其最終目的在於「維穩」。
微博發出通知，規定100萬粉絲以上的自媒體帳號在10月底前要進行前台實名，擁50萬以上粉絲的帳號在12月底前也要完成前台實名，並優先以時政、財經、娛樂等領域的帳號為主，個人日常生活分享的美食、美妝領域帳號則不受此限，目前已展開測試。
微博執行長王高飛率先在其微博帳號「來去之間」首頁的姓名欄中，填上其真實姓名為「王高飛」，職業是「訊息傳輸、軟體和訊息技術服務人員」。他並在10月20日發文稱：「老粉都知道，爭議功能自己先用，自己做的菜自己先吃。」
有170萬粉絲的博主「莊時利和」發文表示，他前幾天已經收到通知了。擁有350多萬粉絲的財經博主「洪榕」說，全網自媒體都要實施前台實名制。微博內部的通知也顯示，微博、抖音、騰訊等平台都已經對此溝通爭取過很多次，顯見這是在中國網管當局下的一個普遍性規定。
正反兩極
大V前台實名制引發網上熱烈討論，還一度登頂微博熱搜。中國媒體「極目新聞」發起「你支援大V前台實名制嗎？」的網路民調，贊成者認為，平台太容易造謠了，「事情有個引用出處，要好靠譜得多」。反對者認為，前台實名容易造成隱私權洩露，鉗制用戶的言論自由，反而會讓有心人士過度搜集資訊，導致精准詐騙更加猖獗。也有人留言：「如果公眾實名，請官員先公佈財產」。
微博一位不願公開身份的員工李先生對美國之音說，前台實名制是可以更容易地追蹤和辨識任何可能涉及不法行為或造成損害的人，因為過往要從後台追查自媒體人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等資源，但現在就不需要了。
他說，這項措施的優點是能提高安全性、減少不法行為、方便調查與監管等。然而，缺點更多，包括可能侵犯個人隱私權、引起民眾對自由度的質疑等，甚至借此封住線民揭露關於官方制度性腐敗和官員腐敗的消息。他說：「我相信官方這樣做並非為了防止大V傳播虛假消息。」
微博粉絲數近730萬的歷史博主@秦禕墨發文說，大V其實在後台就已經是經過實名認證了，「真實姓名，身分證號碼，手機號碼，平台該掌握的都掌握了，我們本身就是被監管最嚴格的一批了，還要怎麼搞？」
管理成本降低
正在美國斯坦福大學擔任訪問學者的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所研究員林宗弘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其實我後台已經知道是他了，所以（中共）其實是透過把他前台揭露，形成一個運動式的治理的手段，我想這個才是整件事的關鍵 。」
林宗弘表示，中共網路管制基本上都是以維穩作為最高目標，所有的網路政策都是以社會控制為前提，也就是說，中共擔心網路上的這些意見領袖可能會發表一些批評政府的言論，影響到民眾對中共的觀感，造成社會維穩上面的問題，所以特別對於這些大V予以前台實名制，以便利於控制，這並對法律訴訟也比較容易進行。
他表示，這就好比先前有脫口秀演員的一句玩笑話被認為是侮辱解放軍而遭重罰，又如有人在網上慶祝中華民國生日快樂可能就會馬上遭人舉報是台獨分子而被移送國安單位調查一樣，前台實名制會變成根本不用中共當局來監督大V的言論，也無需去搜查大V的後台，就會「有百萬人天天盯著你」，只要其中有一、兩個人舉報，那這名大V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異議言論消失
林宗弘表示，這會變成是一種讓群眾自己去展開私下動員式的政治鬥爭，當局的管理成本反會下降。民眾之間彼此不信任，大V不信任民眾，民眾也不信任大V。大V的發言變得要很謹慎，因為看不順眼的人將很容易從前台實名就舉報大V，這對大V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壓力，也會讓一些對政府不滿，或者只是消遣諷刺的言論徹底消失。
諷刺的是，微博執行長王高飛除了率先在前台實施實名制外，還建議大V們可以先「清粉」，把粉絲數刪減到100萬以下，以規避影響，而他自己也正這麼做，將粉絲數「清」到了100萬以下，引發群嘲，許多網友發起把他的粉絲數再沖上百萬。
即使是中國媒體本身也對於前台實名制有不同看法的報導。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對《南方都市報》表示支持前台實名制，認為大V的影響力很大，其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也更大。不論從公眾知情權還是傳播倫理的角度來說，大V作為重要的資訊源和傳播節點，對帳號的真實身份有披露義務。
另一位同樣是中國政法大學的法學院教授趙宏則認為，此舉違反了法律中的比例原則，即行政權力的行使雖有法源依據，但必須選擇對人民侵害最小的方式進行。網路上的意見推進了許多公共事件的解決，是公眾表達意見的重要公共場域。任何人都會忌憚一旦實名制後，自己說的話被錄到懲罰的圈子裡，對政府的意見或監督也可能因為有所忌憚而放棄表達，因此他堅決反對前台實名。
長期趨勢
台灣中山大學政治所教授陳至潔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指出，在2012年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剛剛開始執政的時候，當時即已要求總部設在北京的互聯網公司所提供的社媒用戶後台一定要實名，前台則尚未強制規定，所以當時叫做「後台實名，前台自願」。後來到了2017年開始全面實施網路實名制，官方要求用戶在各大平台註冊帳號時都要提供真實身份資訊。去年4月，社交媒體更進一步開始顯示使用者的IP屬地，所以這是中國政府治理網路越來越緊縮的一種長期趨勢。
他表示，習近平執政這十幾年下來，中國的網路基本上已經被當局管得幾乎是沒有死角了，但凡在社媒上批評或質疑政府的言論幾乎會被下架、刪文，甚至博主自己還要負上一些法律責任，所以前台實名的必要性實在不高。
陳至潔並表示，雖然前台實名在法律訴訟方面或可以減少冗長的時間，節省一點司法資源，因為受到網暴的受害人就不用先去控告互聯網公司，再由法院提請要求互聯網提供使用者資料，而是可以直接從前台實名找出加害人是誰，但這也非常可能會對一些女性或其他弱勢群體暴露其個人隱私，使他們更容易被肉搜、騷擾或攻擊，因為有心人士不必再去猜測他想要加害的物件是誰了，反正前台都已經徹底暴露身份，甚至還可以搜查到他們的住家位址、銀行帳戶等，這將會對女性和弱勢群體的個人與他們家人的人身安全造成隱患。
陳至潔說：「所以前台實名制，它對個人的隱私乃至於個人的人身安全，是會有負面的影響。」
弱勢隱患
微博「非營利性質全女性互助聯盟」博主「Women自救指南」就說：「很多女性可能什麼也沒做，就被那群隔著網路卻滋生了陰暗念頭的惡人知道了她姓甚名誰，知道了她的家庭住址，被趴在牆角，被蹲在門口，被窺伺著一舉一動……」。還說「想瞭解誰，就給誰買幾萬個粉絲，這樣的犯罪成本太低太低了」，認為前台實名「是對女性話語權甚至是生存權利的又一次迫害。」
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所研究員林宗弘說，人身安全的顧慮並不是中國網路言論監管單位所要付出的成本，那是公安部門自己要去負的責任，所以網管部門並不在乎，他只關心可以不用再花那麼多的力氣去做言論監控，讓人民來互相舉報，這才是他的任務。
治理困境
他說，中國的管理機制裡面，目前並不存在著對人權等各方面的整體思考與協調，所以不會去考量是否某項政策的施行卻造成了另一種傷害民眾權益的效果，自然也就不會去主張應該對公權力有所限制，以免侵犯了個人隱私的問題，這不是中國網管部門的思考核心。
林宗弘說：「他顧慮第一點是你不要跟我批評政府，所以他的整個邏輯就變得非常的短視跟工具性，然後沒有在意長期的制度建構的問題，所以這個是現在中國治理的一個重大的困境。」
他說，比如長期的言論控制下來，一定會造成自媒體行業的大V蕭條，國家稅收也會跟著減少，但這是網管部門的間接的成本，收稅也不是網管部門在收，所以就會變成很多維穩措施到最後其實會造成一個長期的傷害，比如國安機構、民眾之間彼此一直在舉報，會使得外國企業根本不敢留在中國做生意，紛紛撤資，這就是一個長期的負面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