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強: 中國已進入後極權時代
文/法廣
法國『費加羅報』發表對中國獨立政治學者吳強專訪。文章介紹作者是「習近平領導的中國仍敢於講話的極少數知識分子之一」,這位50多歲的前清華大學教授曾因前往香港觀察「佔領中環」民主運動而被「無端開除」。他為『費加羅報』分析了中共政權現狀、以及北京當局對烏克蘭以及對台灣的戰略。下面是部分內容。
記者問吳強如何評價習近平時代的政治體制?吳強認為,一言以蔽之:「我即國家!」2013年登台的習近平終結了鄧小平時代啟動的改革開放。彼時民間社會還有喘息的空間,今天已不復存在。現在,黨想要控制一切。習近平千方百計防止中國發生「顏色革命」,為此他改變了黨的性質,以便掌控所有權力槓桿。一個黨,一個領袖,這是10月召開的中共二十大釋放的資訊,它確立了習近平的絕對權力。
然而在隨後的幾周裡爆發了全國性的示威遊行。對此,吳強認為,這種形式的極權主義只持續了一個月,11月底,反對「清零政策」的示威者迫使政權讓步,儘管它並不承認這一點。這一「白紙運動」因示威者手持白紙抗議審查制度而得名,測試了這個政權實施社會控制的極限,這就是習近平權力的悖論,他要求獲得一致的支持,即使少了一個支持的聲音,也會顯得軟弱。從那時起,雖然政權給了社會一點喘息的空間,但中國已進入後極權時代,習近平的統治沒有對手。
關於中國還會不會爆發白紙運動的問題,吳強指出,黨認為它已經粉碎了公民社會。但是「白紙運動」的核心是由散佈在全國各大城市的約1億人組成的新無產階級,他們是抗議活動的溫床。這些人可以隨時再次動員起來。
如何看馬克宏呼籲中國向俄羅斯施壓?吳強認為,馬克宏在自欺欺人,他認為中國與俄羅斯不同,而沒有看到兩國關係的深度,而這種關係是建立在意識形態共謀的基礎之上的。我們只是處於一個持久聯盟的開端,就像19世紀英國和美國之間出現的聯盟,並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達到高潮。北京和莫斯科都對西方深感不安。中國的戰略家們對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遇到的挫折感到震驚。這讓他們想起了1991年蘇聯解體時產生的衝擊。根據地緣政治學家麥金德(Mackinder)1912年提出的理論,中俄兩國正在形成背靠背的聯盟,並通過強化與中亞的關係來創造一個歐亞空間。
記者問中國是如何看待烏克蘭戰爭的,吳強表示,中國實質上支持俄羅斯,儘管它避免直接地大規模地向俄國提供軍事援助。中國的調停建議是其幫助莫斯科的另外一種方式,而台灣則是北京瞄準的目標。在這一切的背後,是一種不同於西方的主權與民主的關係。俄羅斯民族主義者以歷史的名義否認烏克蘭的主權,這也正是中國所要做的事。從這個意義上說,俄羅斯佔領克里米亞開創了一個有用的先例,實現「統一」台灣無異於旨在用一個中國大同(Pax sinica)取代美國在二戰結束後建立的國際秩序—美國大同(Pax americana)。
這位學者認為,因為經濟放緩人口減少,留給中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未來五年對中國至關重要。除此之外,困難還將加劇,中國政府可能會打民族主義牌,而印度也將崛起,這意味著北京不得不同時關注西方和台灣兩條戰線。因此,最危險的時間應是2027年前後。從現在起到那時,中國將爭取相對緩和的關係,包括與美國的關係,以防止被孤立並加強國內實力。
歐洲對北京有多重要?吳強認為,歐盟對中國潛在的關閉大門是北京最擔心的重大問題,因為中國仍然需要獲得新技術。歐盟是發達國家中唯一仍對中國開放的地區,而美國正在對中國關上大門。
在訪談最後,吳強談到如今中國大學的政治學者除非傳達當權者的意旨已經無法發言。但他並不害怕作為一個獨立的分析家表達自己的觀點,他認為自己一直在做學術分析,有專業的動機。從理論上講,這並不違反任何法律,而且客觀上,這樣做的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有必要。
他本人是否受到什麼壓力?吳強說,在20大和3月份的兩會開幕之前,北京市公安局的政治員警曾警告過他。要求他不要對20大或兩會發表評論,也不要與國際媒體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