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審查：三部台灣片被迫撤映，政治紅線是否「回到五十年代」
文／BBC中文李澄欣
在香港《國安法》及兩岸緊張關係下，接連三部台灣電影未能通過香港政府審查，引起外界猜測與「台灣主權」問題有關。有學者形容，香港的電影審查機制走回頭路。
原定在香港三個電影節上映的台灣電影《逃跑的人》、《唬爛三小》和《隔離丁尼》，近日分別被港府電影、報刊及物品管理辦事處（電檢處）要求刪減情節，主辦方與導演商議後決定不予放映。
三部電影皆與政治無關，曾文珍執導的紀錄片《逃跑的人》講述越南移工在台灣的故事，《唬爛三小》是金馬獎導演黃信堯2005年關於友情的紀錄片，《隔離丁尼》則是新晉導演呂柏勳、莊翔安及林亞佑的作品，探討疫情下的生活巨變。
上述作品原定會在香港「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ifva）主辦的「影像無國界電影節2022」、熊貓國際電影節及香港亞洲電影節上映，三個主辦方都未公布被要求刪剪的細節
BBC中文聯絡三部電影的導演，曾文珍未有回覆，黃信堯的經理人稱不便評論，呂柏勳則說不清楚未過審的原因，「片中應該沒有任何敏感的內容，很可惜這部片沒辦法與香港的觀眾見面，希望未來一切都好」。
香港電檢處則回覆BBC中文的查詢表示，不會就個別影片的申請及內容作評論。
根據香港《電影檢查條例》，影片必須事先通過電影檢查，方可在公眾地方上映。在香港《國安法》實施後，港府2021年6月曾修訂電檢條例，規定檢查員評審時須考慮電影是否「不利國家安全」。
涉及「台灣主權」爭議？
上周，《逃跑的人》臉書專頁在一個現已刪除的貼文上透露，當局曾要求修改移工在台灣總統府前凱達格蘭大道的抗爭畫面。而據《香港01》翻查網上流傳的《唬爛三小》影片，當中有部分對白提及「中華民國」、「國軍」、「總統」等，也出現「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軍營等可能有「主權」意味的畫面。
專門研究電影審查的香港浸會大學電影學院副教授吳國坤對BBC中文表示，台灣議題越趨政治敏感，若審查確實與「兩個中國」問題有關，當局有需要清楚交代凖則。他反問：「梁朝偉的《色戒》也是掛中華民國國旗，如果這部戲現在要放映，還可以嗎？」
吳國坤形容，香港電影審查機制走回頭路，猶如「回到上世紀五十年代」。他說當時正值冷戰，國共鬥爭為香港政局帶來不穩，朝鮮戰爭（韓戰）後港英政府更擔心紅色中國影響香港，遂以黑箱作業的方式審查影視作品，禁止部分大陸和台灣電影放映。
他舉例指，1957年大陸導演謝晉執導的體育電影《女籃5號》曾希望在港上映，該片是無關政治的青春勵志片，卻遭到港府禁播，原因是片中出現五星紅旗及中國國歌。「現在是一樣，只不過是禁中華民國旗。」
七十年代香港電影審查機制逐漸開放，甚至可以放映《東方紅》等「文革樣板戲」，反而部分右派電影受審查，如1981年禁播批判「文革」的台灣電影《假如我是真的》和《皇天后土》。
八十年代末港英當局更新電影分級制，加強透明度，1995年正式取消電檢條例內的「破壞本港與其他地區間的友好關係」條文，停止政治審查。
「此後香港的獨立電影和紀錄片百花齊放，政治上無所禁忌，如果被審查都只是因為太暴力或太多粗口。這種自由空間到了2021年就沒有了，只有25年。」吳國坤說。
這次三部台灣片未能過審惹議，但並非香港《國安法》下的頭一遭。去年11月，台灣劇情短片《美豬肉圓》原定在香港平地學生電影節首映，但電檢處要求片方刪剪涉及台灣總統大選造勢晚會的畫面，導演則堅持一刀不剪，電影最終被取消放映。
吳國坤指出，儘管電檢處要求刪剪片段後片方有上訴權利，但有關流程會影響放映安排，加上若是紀錄片，刪減內容會破壞故事結構和完整性。他預料新的審查機制，將對獨立電影、紀錄片和短片造成較大打擊。「有別於商業戲，獨立電影導演是想以電影明志，通常題材比較嚴肅和有社會性，相信電檢處會『打醒精神』去審這些片。」
無所適從的電影人
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發言人田啟文接受BBC中文訪問時說，未能掌握這次審查風波的細節，但促請當局交代清晰凖則，以免業界無所適從。「這次是台灣電影，不是香港電影，但這是雙向的，牽涉使用的場景、道具和對白等，也會影響到我們。業界很需要有清晰指引，我們不想拍完才被『溫馨提示』說這些不能用，是浪費我們的時間、創作力和故事結構。」
但他也直言，如果是政治審查，可預料當局不會明確指出會被禁播的元素。「比如中華民國國旗、總統府，他不會跟你說絶對不行，因為如果日後有部主旋律片是講統一台灣，那裏面可能又可以有這些元素。」
兩岸關係緊張，波及香港電影業。香港影業協會9月向會員發信，指地緣政治日益緊張，呼籲欲參與金馬獎的會員「務須三思，以免殃及池魚」。香港特首李家超10月在《施政報告》提出，將資助香港及亞洲團隊合拍電影，據悉合資格申請只包括「中國以外的國家」，而台灣不含在內。
田啟文強調，業界不會為了創作而犯法，但同時不樂見有電影人為了政治正確而揣摩上意，把「注意台灣風險」的思維無限放大。「說要考慮是否與台灣業界合作，甚至延伸到是否去台灣取景，是否用台灣導演和演員，是否考慮台灣市場等等，這樣不斷延伸是不健康的。難道日後你吃台灣水果、去台灣旅行也是不忠誠？（這樣）只會窒礙兩地的交流、市場和經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