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

專訪《習近平–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一書作者佳傑思

一名男子騎車路過北京街頭一面印有習近平畫像的宣傳畫。(2018年9月28日)

文/美國之音江真

《習近平–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此書的英文版將於2022年9月27日出版。跟2021年7月出版的德文版相比,英文版增加了大量新的內容。美國之音獨家採訪了《習近平–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一書的作者之一、前德國《明星》雜誌駐華記者佳傑思。採訪內容僅代表他本人的觀點,不代表美國之音。

採訪實錄如下:

美國之音記者問:這本書去年已經發行了德文版,為什麼今年又發行了英文版?

佳傑思答:今年我們已經在10個國家用10種語言出版了這本書。但是能用英語出版對我們來說還是非常興奮的一件事。英語出版界是個廣闊的天地,有來自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各個國家的作家,我們能進入這個廣闊的市場感到很興奮。同時這也說明,這本書非常特別。習近平是如此重要的一個人物,但是專門關於他的傳記幾乎沒有。

自從我們一年前出版了德文版,世界上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們幾乎是把這本書重新寫了一遍。

習近平親手關上了台海兩岸和平統一的大門

問:書裡提到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事情,很多人聯想到北京當局總是說要把台灣收歸治下,不少人猜測這是不是會影響到中國武統台灣的決定和速度。你們怎麼看?

答:我們在書裡追溯了尼克森訪華的歷史,當時他成功地把中國拉到了同一個對抗蘇聯的陣營。現在呢,事情反過來了,中國又和俄羅斯走到了共同對抗美國和西方的同一個陣營裡。唯一的不同是,當初蘇聯是老大哥,中國是小老弟。現在反過來了,中國是老大哥,俄羅斯成了小老弟。

為什麼中國和俄羅斯又走到一個陣營?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美國。習近平有他給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改變世界,讓中國領導世界,打破美國和西方領導世界的局面。

俄羅斯雖然經濟不好,但是依然是個軍事大國。對習近平來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個好事,因為這讓歐美忙於支援烏克蘭而分神。

從短期來看,習近平可能會對攻打台灣感到比較遲疑,因為他意識到這不是個容易的事。俄羅斯一開始也指望能幾天拿下烏克蘭,結果到現在都還在打。俄羅斯所遭受的損失比他們在10年阿富汗戰爭裡遭受的還要多。所以習意識到這不是個容易的事。但是從長遠角度來說,他的態度不會變,他要把台灣變成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他在分析俄羅斯在哪些地方做錯了,他還在為了可能面臨的國際制裁做準備。習已經在搞雙迴圈,這個對他備戰來說也是重要的。

所以他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後果的準備,我認為這絲毫不會改變他在台灣問題上的立場,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的名字和統一大業聯繫在一起。他希望統一中國是他今後留下的政治遺產。他在公共場合也多少表示過,沒有其他路可走,因為這是全中國人民的意願。這點我們在佩洛西訪台之後中國線民的態度可以看出。很多線民認為中國不夠強硬,他們覺得中國在對待佩洛西訪台上應該給予更沉重的回擊。

問:你覺得對於習近平來說,武統台灣是遲早要做的決定嗎?

答:習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我們在書中也提到,習已經用自己在香港的表現,親手關上了和平統一的大門,因為「一國兩制」已經在香港被毀。如果香港還是十年前的香港,即使沒有全部民主化,但是依然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出版自由,你可以在書店買到各種書,還可以紀念六四。

如果是那樣的話,沒准台灣還有些人能接受高度自治下的一國兩制。但是香港之後,台灣已經沒人相信一國兩制,即使是那些和大陸有經貿往來的人。沒人想被習近平和共產黨統治。所以,可以說習近平親手關上了和平統一的大門。他只能靠武力統一,所以我覺得不是是否的問題,而是何時的問題。

很難說他會什麼時候進攻台灣,他肯定會選個他認為最佳的時機。一方面,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準備,但是另一方面,台灣和西方世界也會有更多的時間準備,如何更不依賴中國。現在美國忙於支持烏克蘭,也許無法同時管烏克蘭和台灣,所以沒准習會很快發動進攻。不過,當然這是很難預測的。

新冠疫情清零政策:習近平給自己挖了個坑

問:書裡第一章詳細敘述了2019年末開始發生在武漢最後傳播到全世界,已經影響了所有人好幾年的新冠疫情。中國現在嚴苛的清零政策還會一直持續下去嗎?為什麼對於習近平來說如此重要?

答:新冠疫情也是我們在英文版裡加入的新內容。新冠疫情爆發初期,中國試圖掩蓋,但是後來習近平認識到必須嚴格管控,如他所宣稱的「對新冠的戰爭」, 他必須打贏這場戰爭。同時他還意識到,這場戰爭也説明他實現了其他目標。

他之前可以通過「社會信用」這一套體系來實現對人民的控制。但是現在他有了公共健康這個理由。現在他可以說,為了大家的健康安全,你必須裝一個APP,這個APP可以監控你的動向,你去了哪裡,你怎麼去的,等等。從上次河南銀行的醜聞裡我們已經觀察到,這個系統已經被利用來控制人民的行蹤,哪怕他們根本沒有染病。這個APP已經被用來管控人民,不讓他們去一些地方。所以這是個很好用的工具。這同時也符合習試圖讓中國和世界脫鉤的想法。他總認為外面有敵對勢力,要和共產黨做對,對中國不利。

現在他有了個把中國鎖上大門的絕好的理由。中國從文革以來都沒這樣被鎖過。這是個好理由,因為他在控制疫情上看起來還是成功的,尤其是其他國家的病例數和死亡數都很高的情況下,而中國相對比較低。但是現在有了疫苗和奧密克戎出現之後,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

現在,一方面病毒已經傳播到了整個世界,無人可以阻擋,哪怕你是管控再厲害的獨裁者,也擋不住。另一方面,病毒的毒性也不像以前那麼強了。現在除了中國,全世界都學會了和病毒共處。這讓中國的經濟發展非常受挫。過去共產黨都是拿經濟發展說事,我們沒有自由,可是我們經濟發展的很好啊,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啊,可是這個零容忍政策已經影響到了經濟的正常發展。

我覺得習近平給自己挖了個坑。他把自己太投入這個疫情控制了,所以現在已經很難宣佈「沒必要再這麼嚴了,停吧」。也許最好的情況就是,秋天二十大開完之後,他宣佈戰勝了病毒,可以結束了。不過我覺得還是很難,在對上海和其他城市實行了那麼嚴格的封城之後,他們很難宣佈「沒事了,可以結束管控了」。

習近平無疑是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

問:這本書的德文版和英文版的書名都是「習近平: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為什麼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是他,而不是任何其他國家的領導人?

答:美國人可能會認為,美國總統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可能很多年來確實是這樣。但是現在未必如此了。為什麼呢?一方面,美國總統,不管他是誰,來自哪個黨派,他變得更弱了。而共產黨的領導人因為經濟原因變得更強了。

毛澤東儘管當年也非常有權力,可是當時的中國很貧窮。但是現在中國趕上來了,購買力甚至超過了美國,GDP超過美國也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這讓習近平在經濟地位上已經可以和西方平起平坐,和美國總統一樣。但是,習對權力的使用就不受約束得多了。但是美國呢,首先美國是個民主國家,有各種權力之間的制衡。現在拜登是總統,但是現在共和黨控制的最高法院可以做出和他對立的決定,甚至改變選舉制度來讓民主黨在下屆選舉中輸掉。拜登對此無能為力。

而且,現在美國是一個分化非常嚴重的國家,甚至有人在討論內戰的可能。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美國的嚴重分化我們是知道的。當習近平統治他的國家時,即使大家對他的決定都不滿意,他仍然可以進行下去。在中國,大家不能有反對意見,習近平可以決定一切。他可以讓上海還有其他大城市的人在家被隔離兩月不能出門。世界上也許除了朝鮮沒有任何領導人能做到這樣。但是朝鮮又小又窮,在世界上沒有影響力。而中國現在可以使用自己的經濟實力在世界上影響很多國家,比方用它的一帶一路專案讓其他國家變得更加依賴中國。同時,中國還可以懲罰像立陶宛這樣的國家,如果他們做了中國不喜歡的事。中國可以停止和這些國家的經貿往來。

問:他的這種權勢,和十年前剛上台的時候比,是不是已經得到了史無前例的鞏固?你認為他還擁有黨內和民間的廣泛支持嗎?

答:當習剛剛上台的時候,有些觀察人士以為他會成為中國的戈巴契夫,可是事實完全相反。他不是帶領中國變得更加開放,他的所作所為正好相反。

我和我很多中國的知識份子朋友都認為,習近平在中國的底層人民那裡還是很受支援的。這點可以把他和川普來相比。習和川普其實都是精英出身,但是都做出和草根站在一起鬥爭精英階層的姿態。川普自己出身富貴,習近平父親是政治局委員。但是習做出關愛底層,和腐敗作鬥爭,和資本權貴作鬥爭的姿態。

所以我認為他仍然有很強大的來自底層的支援。有些人反正以前也不會出國旅遊,所以對他們來說,國門關上或者打開區別不大。對他們來說,經濟形勢如果變得不好了那才是個大事。對他們來說,洗腦依然是非常有效的。

我覺得,習近平送女兒上哈佛並不能說明什麼。最大的問題是,習是個非常反西方,反外國,要回到馬克思主義的一個人。這類人,不論反對的是宗教還是某種意識形態,往往都是非常意志堅決,原則性很強的人,同時也是很危險的人。那些如果只是關注私利,不太約束其他人的人,倒是不像堅持「復興中華」的人物那麼危險。我不是反對「復興中華」這個想法,但是我認為如果不是像鄧小平那樣「黑貓白貓都是好貓」從實際主義出發,而是狂熱迷信自己那一套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習當然也不信中國教科書裡篡改歷史那一套,但是他顯然認為自己是繼承他父親和前一輩老革命者事業的接班人。

他當然非常相信他自己的那一套,認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認為自由開放的體系不利於中國。儘管他自己的女兒曾在哈佛念書,生活應該過得也不錯,但是他不是出於自己的私利做這些事。他認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就像他在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的時候講過的,要實現共同富裕,要讓中國立於世界領先地位。他認為自己是實現這些夢想的執行人,這是他的歷史任務。我們以前已經看到過這樣的人物,比如列寧,比如史達林,他們為了達到他們的「歷史任務」往往不惜一切代價,這是非常危險的。

當然有很多人對習的所作所為很不高興,但是這些人也似乎無法改變什麼。雖然任何事皆有可能發生,但是我們看到習已經將一切掌控。

個人崇拜讓習近平很難被取代

問:這本書的英文版也花不少篇章討論了習近平的個人崇拜。你覺得這種個人崇拜可持續嗎?習近平真心相信他的那些政策都是偉光正的嗎?

答:為什麼搞個人崇拜?他自己也知道很荒謬,但是這樣搞個人崇拜的一個結局是,很難在黨內找到別人來替代他。如果現在找了李克強或者別的什麼人來替代他,如何解釋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習近平最偉大」那一套呢。他不能突然就變成普通人了。這對他來說好像是個保險,這種個人崇拜使得別人很難推翻他,這是搞個人崇拜最主要的目的。

這是英文版做改動的一個重要內容。我們知道2021年末的時候中共中央通過的這個《關於黨的百年奮鬥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也是中共黨史上的第三次歷史決議。我們在分析的時候發現了很有趣的現象:在這個決議裡,江澤民被提到1次,胡錦濤1次,中國改革開放的先驅人物鄧小平被提到6次。毛澤東被提到18次,而習近平被提到24次。所以他不是和毛澤東並駕齊驅,而是淩駕於毛之上了。

這不是僅僅因為他是多麼的喜歡自己,而且還因為他想用他自己的個人崇拜來取代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另外,他也不能跟大家說,毛澤東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罪犯,儘管他自己對這個知道得很清楚。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他的父親也被批判,入獄和受盡折磨。但是如果他批判毛,那大家會質疑共產黨。如果共產黨的創立者和黨的歷史大白天下,那無人會再相信共產黨。所以我們在書裡也提到了,習自己多次說過,不可以批評列寧和史達林。因為這樣的後果是讓人們質疑共產黨。

所以,就像小說《1984》裡面所描述的,現在是個極權制度,這個制度需要改寫歷史。你必須說服人民,當下是對過去光榮輝煌的歷史的延續,必須讓人民相信,共產黨不曾犯過錯誤。

連結:美国之音专访《习近平–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一书作者佳杰思 (voa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