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香港行：勝利宣言、權力展示和警告
文/紐約時報王霜舟, 王月眉
在重重安保的包圍之中，在山雨欲來的雲層之下，在香港回歸中國25周年之際，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展示了自己如何徹底改變並征服了這座曾經自由自在的城市。
在升旗儀式上，警隊以中國軍隊的方式踢著正步，並展示了大陸製造的新型裝甲車。城市街道上再也看不見以往總在7月1日這一天聚集的成千上萬抗議者。習近平嚴厲警告稱，近年來擾亂了——且在很多方面定義了——香港的公開異議和民主活動已經成為過去式。
「政權必須掌握在愛國者手中，」他在監誓李家超宣誓就任香港行政長官後表示。員警出身的李家超在2019年領導了對大規模反政府抗議活動的鎮壓。「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人民會允許不愛國甚至賣國、叛國的勢力和人物掌握政權。」
不管怎樣，這一天的儀式都具有重大意義，因為它標誌著中國承諾香港在英國殖民統治結束後保持不變的50年已經過半。但這些儀式仍被蒙上了一層特殊含義，因為這是自2019年那些激憤、有時甚至暴力的抗議活動之後，習近平首次訪問這座城市。他做出的回應是，對這座城市的公民自由發起全面而成功的打擊。過去三年間，當局逮捕了數以千計的抗議者和活動人士，實施了一項國家安全法，將幾乎所有異見定性為犯罪，並禁止政府批評人士參加選舉。
此次回歸周年紀念也恰逢近年來中國地緣政治最為緊張的時刻之一。由於對香港的鎮壓以及與俄羅斯的友好關係，中國與西方民主國家的關係嚴重惡化。而在中國宣稱擁有主權的臺灣，緊張局勢也在不斷升級。
距離對習近平而言十分關鍵的二十大召開僅剩幾個月，屆時他有望獲得史無前例的第三個任期，並鞏固他作為毛澤東之後中國最具權勢領導人的地位。
從這個意義上說，習近平的訪問既是對香港反對派的勝利宣言，也是在向大陸民眾宣示權力，同時還是對海外批評人士的一次警告。
「香港案例說明，在中國國家核心利益上挑戰和顛覆必然遭受嚴正反擊，陷於失敗境地，」北京航空航太大學副教授田飛龍表示，在中央政府對港政策上，他是著名的強硬派。
與歷屆前任相比，習近平對香港的立場要強硬得多。香港長期以來都擁有充滿活力的公民社會，抗議活動頻發，其中許多都在直接批評中國政府。但在習近平上次訪問——也就是2017年香港主權移交的20周年紀念日——之時，他首次為這裡劃下「紅線」。他表示，任何危害中央政府主權的活動「都是絕不能允許的」。
2017年的那次講話讓一些本地學者和民主活動人士擔憂，習近平是在發出終結「一國兩制」的信號——也就是英國和中國談判達成的安排，目的是確保香港能夠享受在中國其他地方不可能存在的自由權利。但在當時，這些自由權利似乎還基本完好無損。在習近平發表講話之後，成千上萬的抗議者立即舉行了一年一度的遊行，要求擴大民主。
如今，彼時的香港幾乎徹底消失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習近平把他的警告變成了現實。2019年的抗議活動給中共的統治造成了數十年來最為重大的挑戰，那之後，北京的對策是頒佈國安法。該法案導致幾乎所有反對派領袖要麼被捕，要麼流亡。抗議活動不復存在。重寫的教科書開始強調愛國主義。
這一系列運動的重要意義和成果是習近平週五講話的主旋律。習近平已不再需要勸說香港人放棄異見，因為異見已經被徹底壓制。相反，他描繪了更美好的未來願景，讓香港人變得更加富有，點燃他們對中國人身份認同的熱愛，並推動中國在全球的崛起。
「當前，香港正處在從由亂到治走向由治及興的新階段，」習近平對著一群經過了仔細審查的官員們表示。
對中國人身份認同和繁榮富裕的重新關注也反映在了習近平的行程之中。2017年，他訪問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駐港部隊，坐在一輛敞篷吉普車後座檢閱了士兵，在一些人看來，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武力威懾。今年，他考察了一處科學園，討論了對人工智慧、機器人技術和神經退行性疾病治療的研究。他的妻子彭麗媛參觀了一處粵劇戲曲中心，觀看了當地劇團的排練，在一座許多人拒絕接納中國的城市強調中國文化。
雖然習近平今年的確也視察了駐港部隊總部，但只是在離港之前短暫現身，並不像五年前那樣大張旗鼓。
強調香港的經濟發展潛力意味著習近平重申了中央政府的常用說法，即香港人近年來的憤怒根源不在政治，更不在對民主的渴望，而是社會經濟原因引起的。他在講話中實際上對香港人提出了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與中共在大陸鞏固權力的辦法如出一轍：讓黨來全面掌控政局，以換取人民的經濟繁榮。
「香港最大的民心，就是盼望生活變得更好，盼望房子住得更寬敞一些、創業的機會更多一些、孩子的教育更好一些、年紀大了得到的照顧更好一些，」他說。
確實有一些香港居民週五表示，經濟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只要能吃飽飯，我不管誰和誰交接，」62歲的坎迪·梁（音）表示，她經營著一家供應湯麵和雞蛋吐司的大排檔。「只是有些人對政府的想法有點極端。」
在她受訪時，六名員警手持盾牌和對講機列隊走過。
然而，警備森嚴的街道上沒有抗議並不意味著政治上的不滿已經消散。
至少有一家創辦多年的活動組織——社會民主連線——計畫在週五進行小規模抗議——出於新冠疫情管制，集會規模仍然受限。但在收到警方警告後，他們在本周宣佈取消活動。
自國安法頒佈以來，已有數以萬計的香港人移居海外。因抗議活動而面臨多項刑事指控、現已逃至國外的前反對派議員許智峰表示，習近平此行的安保限制意味著他難以瞭解香港居民的所思所想。
「他根本看不見普通民眾，」現居澳大利亞的許智峰說道。「所謂的繁榮和昌盛只是表像而已。表像之下，民憤仍在蔓延。」
在發表講話幾個小時後，習近平已經坐上了返程的列車，離開了熱帶風暴逼近、暴雨傾盆的香港。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中國研究院院長曾銳生表示，他是來收穫勝利成果的，但如此迅速離開，讓人對這種勝利的確定性產生了疑問。
「他基本將香港視為叛亂之地，他可以在這裡宣佈勝利，但卻不太確定這勝利是否徹底，」他說。「聽起來就和在航母上宣佈‘任務完成’的喬治·布希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