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一場奧運盛會和它背後的全球政治變局
文/紐約時報 儲百亮, STEVEN LEE MYERS
週五，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傲然比肩而立，宣佈了冬奧會的開幕。在與美國及其盟友愈發激烈的意識形態對抗之下，這屆冬奧會的召開旨在讚頌中國日益穩固的全球地位。
儘管拜登總統和其他民主國家領導人因中國人權侵犯問題缺席了開幕式，但習近平仍然吸引了一批支持他的客人。普京是另一位對美國的要求做出強烈抵制的強人領袖，在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緊張局勢可能演變為戰爭之際，普京與習近平一起現身，展示出了精心策劃的團結之情。
習近平在開幕式與普京的會面是刻意安排的表演，意在表明中國的世界地位正在變化——該國希望贏得那些對其崛起心存戒備的國家的支持，但對西方的批評卻愈發沒有耐心，而且不屑一顧。
這場會面還凸顯了中俄決心結成統一戰線對抗西方——既指寬泛的西方世界，也特指美國——而這也正是尼克森總統和他的國家安全顧問季辛吉在1971年對中國敞開大門時試圖避免的結果。
在習近平與普京會談後發表的聯合聲明中，兩人聲稱雙方友好「沒有止境」，中方也支持俄方的一項重要國家安全訴求，即要求北約停止向東抵近俄羅斯邊境的擴張。
兩位領導人呼籲美國放棄在歐洲和亞洲部署反導系統的計畫，並譴責了他們認為的美國通過煽動「顏色革命」干涉內政的行為，這些革命指的是喬治亞和烏克蘭等前蘇聯國家要求更廣泛民主權利的民眾反抗活動。
「中俄反對外部勢力破壞兩國共同周邊地區安全和穩定，」他們在這份長達5300字的聲明中表示，說明了民主和專制國家之間的裂痕正在擴大。
這是一條直接釋放給美國的訊息，兩位元領導人承諾要「反對外部勢力以任何藉口干涉主權國家內政，反對‘顏色革命’，將加強在上述領域的協作」。
聲明並未提及雙方在烏克蘭緊張局勢和台灣問題上的相互支持，表明這愈發親密的夥伴關係仍有其局限性。
「這份聲明反映了中俄關係的性質，」卡內基莫斯科中心高級研究員亞歷山大·加布耶夫表示。「雖然合作愈發密切，針對美國的程度也越來越高，但那並不是在所有問題上都相互支持的同盟關係。」
在與普京會談展示強硬的地緣政治主張後，習近平在鳥巢國家體育場觀看了冬奧開幕式的壯觀演出。在這個清朗寒夜，兩個多小時的開幕式呈現出中國友好開放的東道主形象，儘管現場的防疫限制堪稱重大體育賽事的最嚴格水準。
在經過徹底防疫檢查的現場觀眾的見證下，開幕式的開場表演展示了民俗魅力，與2008年在這裡舉行的歷時四小時的夏季奧運會盛大開幕式截然不同，當時觀眾們的熱情歡呼響徹整個體育場。那年讓許多人印象深刻的表演，就是2008名鼓手整齊劃一地高呼孔子的名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而這一次，上千名表演者跳起了中國的廣場舞，這是聚集在中國各地公園的中老年人十分熱衷的動感舞蹈。開幕式總導演張藝謀也曾擔任2008年開幕式的總導演，他說這一次他想突出的是中國的「普通百姓」。
國際奧會主席湯瑪斯·巴赫在開幕式的演講中呼籲將政治排除在國際體育之外，這樣的立場已招致國際奧會和中國異見人士越來越多的批評。
事實上，本屆冬奧會從一開始就有政治的暗流湧動。
利用這個機會，習近平將中國描繪成危機四伏的世界的中流砥柱。他表示，面對新冠疫情，中國仍能如期舉辦冬奧會，足以證明中國是可靠的。
在2008年奧運會結束近14年後，一個截然不同的中國——更富裕、更強大，但也更令人恐懼的中國——為全球觀眾奉獻了一場意在讓他們安心，同時也讓他們眼花繚亂的表演。它所傳達的資訊是，中國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用趾高氣昂的焦慮感來證明自身的崛起。
「中國不再尋求融入國際社會。它已是根植於國際社會的資深成員了，」在談到中國在2008年和今天的區別時，牛津大學的中國歷史和政治學教授拉納·米特說道。
「還有一條更強勢的資訊，即‘我們不再是努力想進入那個房間的祈求者。我們正在定義那個房間的規則’，」他說。
習近平和其他中國領導人將冬奧會稱為體育的盛會，指責美國帶頭挑動西方國家領導人和高官進行「外交抵制」，是將冬奧會政治化。
普京也在訪華前夕的講話中重申了這一指控。中國官媒甚至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宣稱，美國正密謀讓運動員或其他參與者策劃抗議活動，破壞冬奧會的慶祝氛圍。
在兩位領導人週五進行的第38次會晤中，普京對習近平表示，中俄關係的「戰略性質空前凸顯」。
「俄中深化全面戰略協作有助於實現兩國各自發展，」普京在會談開始時表示，會談還涉及了貿易與國家安全問題。
即便如此，中國對俄羅斯的支持還是有限度的。兩位領導人的聲明沒有明確提及烏克蘭，中國在那裡也有自己的經濟和地緣政治利益。
普京是出席開幕式的22位世界領導人之一，這些領導人相聚一堂，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拜登和其他民主國家領導人宣佈「外交抵制」的影響。
出席開幕式的包括曾屬於前蘇聯的中亞五國的領導人，以及埃及、沙烏地阿拉伯、卡達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領導人。大多數（儘管不是全部）都是專制國家，凸顯出全球日益擴大的分歧與其說是關乎政治意識形態，不如說是關於治理模式和對基本政治自由的容忍度。
侵犯人權的記錄使得中國主辦這屆冬奧會的爭議比在2008年舉辦夏季奧運會時更多。在挪威、瑞典等其他歐洲國家由於舉辦成本或缺乏公眾支援等原因退出競逐之後，北京在2015年才有機會成為首座舉辦夏奧會和冬奧會的城市。
習近平對異見人士的全面鎮壓、對香港民主反對派的毀滅性打擊以及對新疆地區數十萬維吾爾少數民族的拘禁，激起了各國和各企業贊助商的抵制呼聲。在這樣的背景下，批評者譴責稱，讓迪妮格爾·衣拉木江參與點燃奧運聖火的最後儀式是偽善的，中方稱這位越野滑雪運動員有維吾爾血統。
然而，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是2008年的三倍多，這意味著企業集團甚至一些國家都不敢冒失去中國市場的風險。
自2012年掌權以來，在2008年曾任副主席的習近平一直在大力振興中共的力量，他顯然希望冬奧會能證明這一點。
「回顧2008年，你會發現他們還願意向世界表明，他們可以說同一種語言，參與同一種理想，」幫助過鳥巢體育場設計工作的中國藝術家艾未未在葡萄牙接受採訪時表示。因為公開批評政府，他在2015年離開了中國。他說，鳥巢那開放通風的設計已經與中國選擇的方向背道而馳了。
「但如今，」他說，「中共的立場完全不同了。整個基調都變了。」
舉辦冬奧會能讓習近平在今年年底的中共二十大召開前大放光彩，二十大對延長他的執政期至關重要。習近平似乎越來越有把握在二十大上再次獲得中共最高領袖的五年任期，確認自己作為毛澤東和鄧小平之後中國最有權勢的領導人的地位。
「這是實際上是對習近平掌權十年的慶祝。是對他的權力的慶祝，」亞洲協會美中關係中心研究員白傑明(Geremie R. Barmé)在談到冬奧會開幕式時說道。「這就像國慶日的慶典一樣，但是以國際盛事的名義完成的。」
在開幕式上，來自90個國家和地區的成千上萬名運動員繞著體育場行進。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公開批評中國政府，官員們已經警告稱，這麼做可能會受到懲罰。
「不過，如果運動員在離開中國回到自己祖國之後選擇談論中國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把話題引回到緊張局勢，」英國德蒙福特大學的體育史副教授希斯·迪希特表示。
「但是，」她補充道，「在為期兩周的冬奧會賽事裡，人們大概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運動員以及他們必須克服的諸多挑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