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樂義:揮別舊夢 面對現實-看季辛吉訪京
文/rfa亓樂義
季辛吉是當今世界唯一和中國五代領導人打過交道的外國政要,訪問中國一百多次。對中國來說,季辛吉不僅是開啟中美關係正常化進程的關鍵人物,更成為中美關係良好發展的一個政治符號。
各取所需
季辛吉以百歲高齡,按理說不必舟車勞頓訪問北京。他的出現說明中美關係出了大問題,就像習近平說的:」中美兩國又一次處於何去何從的十字路口。」 52年前中美兩國處在關鍵轉捩點,季辛吉發揮重要作用。如今時過境遷,這位百歲老人還能如北京所願,起到扭轉時局的作用嗎?
美國弗萊徹(Fletcher)法律與外交學院國際政治學教授德雷茲納(Daniel Drezner)在政治新聞網站《政客》(Politico)撰文指出,北京高規格接待季辛吉向外發出這樣的信號:如果華盛頓恢復到十多年前的外交政策,兩國關係將會轉好。對季辛吉來說,這次訪問可以實現他卸任後一直努力實現的目標,在國際事務上仍保持影響力。雙方各取所需。
季辛吉到了北京,7月18日首先會見中國國防部長李尚福,19日會見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辦主任王毅,20日面見習近平。季辛吉自稱以」中國的朋友」到訪。美國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柯比(John Kirby)也說,這是一位公民的私人訪問。遺憾的是,一個公民可以和中國國防部長會面交流,美國政府卻不行,令人遺憾。
其實,季辛吉不是普通美國公民,他還有一個身分:美國國防部國防政策委員會成員。季辛吉從2001起擔任到2020年11月,突然被免職而引起議論。有分析認為,這是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想要擺脫季辛吉主導美國對華政策長達半世紀的影響力。拜登(Joseph Biden)總統上台後,季辛吉被延攬請回。成員的工作是就國防政策問題向國防部長和副部長提供獨立、知情的建議和意見。季辛吉會見李尚福估計有其用意,可能有具體事項交流。
德雷茲納指出,北京高規格接待季辛吉,讓人聯想到中國處理對美關係特有的外交風格。幾十年來,中國最喜歡美國政府指派專人處理對華事務。在小布希政府後期,由財政部長鮑爾森(Henry Paulson)穿梭其中;在奧巴馬政府第一任期的3年裡,國家安全顧問多尼隆(Thomas Donilon)受到重用。從特朗普政府到拜登政府,美國沒有類似的人居中傳話。
時代改變
可以說,北京找上季辛吉,顯示挽回中美關係已無其他有分量的人選可找,另一面向美國表明希望回到過去,就像季辛吉遵循一個中國原則,推動兩國關係友好發展,把這幾年走偏的道路重新回到正軌、穩步向前。但如今,北京視一中原則幾乎被掏空殆盡。中美大國關係也由全面接觸轉向戰略競爭。
德雷茲納不認為,季辛吉能發揮過去的作用。因為他的聲譽受到重創,他過去對華政策的失誤和巴結權貴的企圖,在不經意間變得更加清晰。這次他訪問北京,再次提醒外界注意到季辛吉的利益動機。
在此之前,美國政要卸任通常會寫一本回憶錄,偶爾發表外交政策演講,或許擔任非營利組織和智庫的負責人。季辛吉則不然,1982年他和他的繼任者、福特(Gerald Ford)總統國家安全顧問斯考克羅夫特(Brent Scowcroft),創辦季辛吉聯合諮詢公司,為大公司提供諮詢服務,這比智庫提供的獎助金更有利可圖。
季辛吉對客戶的賣點,是他能夠進入權力走廊,以及提供權力核心中的內幕八卦,不僅在華府,也在北京。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季辛吉一直抵制美國外交政策對俄羅斯和中國轉向強硬,因為這會搞壞關係,威脅他與世界領導人接觸的特權。
時代已經改變。德雷茲納認為,習近平為季辛吉舉行盛宴,不會對美中關係帶來絲毫影響。當共和黨人批評拜登對中國態度軟弱時,就會知道現在的政治環境對中國非常不利。
質疑」護欄」
眼下最為外界關注的是,中美兩國防長能否重啟交流。中方希望美方能解除對李尚福的制裁作為條件。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Jake Sullivan)7月21日參加年度阿斯彭Aspen安全論壇,駁斥條件的說法,並稱制裁不應該是中國拒絕交流的原因。比如他和拜登內閣的一些成員被俄羅斯制裁,但並不妨礙必要時他們與俄羅斯方面進行接觸。
至今中方仍拒絕與美國防長交流。拜登政府的立場很清楚,透過軍方高層交流,避免發生錯誤、誤判和升級。沙利文說,美方已經準備好承擔責任,但是中方沒有這麼做,這是中方需要承擔的責任。
李尚福2018年9月擔任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部長期間,因涉及與俄羅斯進行大額軍購交易,違反美國對俄羅斯實施的《反制美國敵人制裁法》,被美方列入制裁名單。該法主要針對俄羅斯干預美國2016年總統選舉,以及向克里米亞(Crimea)發動軍事行動所做的反制。如果美國解除對李尚福的制裁,如同放棄原則承認錯誤,直接動搖該法的正當性。中國緊抓這點不放的用意也在於此。牽一髮而動全身,美方不可能作為交換條件。
據沙利文實際接觸的印象,中國政府擔心在雙邊關係中設置拜登政府所謂的」護欄」(guardrails),認為這就像坐車系上安全帶,自認安全無虞反而助長撞車事故,而且會讓美國以更危險的方式行事。美方則試圖解釋,系上安全帶是一個恰當比喻,可以大大降低車禍的成本和後果,在國際關係中是一件好事。
當前美國對北京新的外交方針是把競爭與直接會談結合起來,防止兩國關係陷入衝突。沙利文說,儘管美中關係本質上是競爭,雙方會做出相互不喜歡的事,但不妨礙直接會談。交流應該清晰和直截了當,把情緒、言辭和一些更大的哲學框架放在一邊,只談核心的實際問題,雙方有可能建立穩定關係。
2020年10月底,中美兩國國防官員通過視頻方式舉行首次危機溝通工作組會議,雙方針對危機溝通的概念、預防危機以及管理危機進行討論。中國國防部國際軍事合作辦公室安全合作中心前主任周波指出,這是中美風險管控一個新的機制,因為以往雙方的磋商和協議,都是討論各種意外相遇造成的事故或事件,從來沒有出現」危機溝通」這個概念。不過,從這次危機溝通工作組會議之後,沒有下文。
聚焦實際問題
周波表示,歷來中美兩軍相遇時,美國關心如何避免碰撞的戰術問題,但是中國視為戰略問題,認為美方不來中國周邊海域才最安全。雖然中美雙方討論同一個問題,卻不在同一個層面,很難達成共識。
問題是,中國周邊海域都是領海之外的國際海域或公海,是開放性水域。中國海軍走向遠海,難道不走其他國家領海之外的周邊海域嗎?日本是否可以質問,中國軍艦為何多次穿越對馬海峽航向日本海;美國也可以質問,中國遼寧號航母編隊為何到關島以西約500公里處巡航,進入航母艦載機作戰半徑之內。
美日兩國不會質問中國,因為這是國際法允許的,美日兩國要做的是監視警戒、尋求對話,防止意外發生。目前中美海上危機管理機制,主要包括高層互動、溝通與交流機制和軍事行為規則等3大類。不過,雙方對於議程設置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中方關注主權及國家安全等戰略問題,美方希望談具體的行動安全事項,難有交集,而且這些機制不具任何約束力,難以解決任何實質性問題。
這就是沙利文所強調的:把情緒、言辭和一些更大的哲學框架放在一邊,只談核心的實際問題。實際問題就是戰術問題,涉及具體的危機管控。戰略上不構成問題,因為國際海域對任何國家船艦和飛機都是開放的,解放軍也這麼做。隨著中國海空兵力投射能力增強,以後更會這麼做。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北京對於中美關係發展有一種偏差的主觀意識,只要雙方關係倒退,完全是美方主動挑釁,是美方未能與中方相向而行,要求美方承認錯誤,及時踩剎車,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如果有事,美方必須為此承擔全部責任和嚴重後果。
會談還沒舉行,就定性對方有錯在先;中方同意會談,是文明大國的寬大為懷。談到實際問題時,拿出宏大敘事作為搪塞;會談一旦失敗,就說對方刻意刁難。只有順從北京,才是走正確的道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中美關係不可能走回季辛吉的時代。那個時代制定的原則也不可能永久不變。重溫舊夢,只會離現實愈來愈遠。
華府之所以殷切期待美中兩軍高層交流,不是有求於誰的問題,而是盡可能在交流對話中做得周全,把衝突風險降到最低。如果一方推拖敷衍,一旦發生衝突,國際社會可以看清誰應該負最大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