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中國崛起和轉型的關鍵
文/王飛淩 (中美故事匯)
作者：王飛淩，美國喬治亞理工大學納恩國際事務學院的教授。其最新著作為《中國的戶口制度》。聯繫方式：fw@gatech.edu。
【編者按】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問台灣引發了第四次台海危機。台海的局勢、台灣的命運、中美關係的走向和東亞能不能繼續自己過去43年和平與繁榮的故事再次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經王飛淩教授授權，本站特發表「台灣：中國崛起和轉型的關鍵」。該文2006年12月21日發表於原美國華盛頓的國際關係中心的「外交政策聚焦」（www.fpif.org）。
中國的和平崛起符合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也是世界和平的要求。然而，伴隨著中國的力量和自信的快速增長，與日俱增的還有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關注和審視。除非北京成為全球共同體的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與其保持基本價值和規範的一致，否則，目前居主導地位的各大國—美國及其盟友們對於中國崛起的疑慮和不安將會不斷加深。
因此，中國的和平崛起，就將越來越多的依賴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法制 (rule of law) 和民主的軌道上成功地開展其政治轉型。催化這場巨大變革的一個關鍵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那個頑強、民主、但正日益過於邊緣化了的政治對手：在台灣的中華民國。
達謨克利斯之劍——秦政治體系
從西元前三世紀的第一個皇帝秦始皇開始，中國就一直處於中央集權的威權帝國的統治之下。1912年，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中華民國建立。生存了兩千年之久的秦政治體系開始了朝著法制、人權保障、與日俱增的地方自治以及民主和新聞集會自由大方向的根本性變化。 然而，不斷的慘重的內外戰爭、營私的民國領袖們及其簡陋的反對者們，悲劇性地打斷了中國的政治進步。1949年，一個打上了外來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色彩的農民造反隊伍，把中華民國趕到了海峽對岸的台灣，建立了新的政權——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稱為新秦始皇的毛澤東延續和強化了中國的專制政治傳統。
三十年的經濟改革和增長之後，中國又重新站在了拋棄其秦政治體系的邊緣上。然而，中國政治體制的成功改革仍是很不確定。 北京一方面大力渲染對政治改革可能帶來混亂的恐懼，另一方面極力以中國快速但高度不平衡的經濟增長來自詡自重，看來仍然不願意，也許也無能力去自己推行和平的政治民主化進程。因此，中國的領導層在冒一個巨大的風險：中國可能要重蹈從秦朝以來一直困擾中國政治歷史的週期性的政治「大爆炸」式危機和崩潰。北京的政治脆弱性、對於人權和創新的制度性壓抑，以及失控的全面腐敗匯合起來成為懸在中國未來命運頭上的達謨克利斯之劍。
於是， 中國的崛起已經充滿了停滯不前、走向歧途、或者脫軌失敗的危險。每一種可能都有其巨大的國際影響。 一個堅持秦政治體系和世界觀的政權如果真的能帶領國家崛起成為一個新的超級大國，那其實將是中國人民和世界和平的一場災難。當然，一個在腐敗落後統治重壓之下最後崩潰的中國，也同樣將是一場巨大災難，也許是更大的禍患。
台灣的故事
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治改革和中國和平崛起的關鍵。艱難度過了冷戰的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已經成為一個蓬勃繁榮的民主政體。實際上成了整個大中華地區（包括香港和澳門）裡對應不民主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切實可行的政治反對力量。過去的幾十年來，台灣人民已經自豪地證明了西方的資本主義思想，自由與法治，可以與中華文化繁榮共生。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共同持續努力下，借助外部的有利影響力，台灣人民成功地開始並擴大了地方選舉，艱苦地爭得了新聞自由，並終於建立了一個年輕的民主政權。
台灣經濟的穩固增長和政治的和平轉型，對於島內和島外的所有的中國人來說都是一個偉大的成功故事。除了過去二十年來向大陸提供的大量資本、技術以及社會經濟方面的價值規範之外，台灣還可以成為促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治改革的表率和有力槓桿。
然而，長期的事實上的獨立之後，許多台灣人正在積極的尋求完全意義上的法理獨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個試圖脫離中國的民主台灣實際上是在破壞中國大陸的民主轉型。事實上，台灣問題已經支持與加劇了中國正在上升的民族主義，給許多中國人的心靈裡注入了太多的針對外部世界的屈辱感、憎恨和沮喪，從而消減了他們對於自己國內的種種非正義和非理性應有的不滿和憤怒。這種對台獨的民族主義反應情緒也給了執政黨——中國共產黨一個有效的手段去阻止中國人民學習台灣經驗和在自己國內推進民主化進程。
受強大的教育灌輸和簡單的民族主義情緒的驅使，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內外的大部分中國人在台灣問題上高度團結。可以說，它超越了僅僅領土意義上的紛爭。確實，有許多歷史、文化、經濟、政治和感情的理由來說明台灣的統獨問題已經成為中國國家利益的一個核心問題，也與中國一黨之下社團主義（corporatist) 統治精英的政治合法性密切相關。不論世人是否樂見， 許多中國人已經將自己的自尊，自信，與命運投注於台灣問題上了，甚至於為此與美國開戰也在所不惜。
打擊目標還是轉型催化劑？
正如政治家們和分析家們長期以來所堅持認為的那樣，台灣問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國之間最大的問題。它還是塑造整個中國外交政策和影響中國政治內部發展的一個關鍵性因素，影響著中國的未來，東亞的未來，甚至於整個世界的未來。它可能驅使正在崛起的中國走向可怕的軍國主義和帝國主義的不歸絕路，也可能引導中國政治轉型去未雨綢繆，在整個大中國建立一個民主和平的強盛國家。台灣與中國在一定條件下的統一，對於中國的改革與和平崛起，是一有力的催化劑。比台灣大得多又各地發展很不平衡，中國確實要按自己的方式和步驟來走其無法回避的政治改革之路，但必定要沿著台灣已經走過的大致方向。台灣將能確立和加快中國的政治轉型進程並助其平穩進行。
然而不幸的是，海峽兩岸的領導人都忽視了台灣的經驗與作用。台灣的中華民國在北京看來，並非是一個可行的政治反對力量，也不是政治轉型成功的典範，而只是在外國的庇護下尋求獨立的地方政權。雖然說北京對於政治改革的頑固拒絕態度使得獨立對於許多台灣人民日益更具吸引力，台灣許多人追求完全獨立的言行卻削弱了中華民國在整個大中華地區應有的政治影響力。巧妙地抓住這個機會，北京已經成功地將台北刻畫為分裂、損害祖國的漢奸形象，導致了許多中國人簡單地鄙視、排斥台灣經驗。這樣一來，北京以及全世界都一直在低估和削弱台灣的催化劑作用。
走向新的共識
北京與台北在政治上的對立競爭應該促進而不是阻礙中國的民主化。中國的民族主義，不應該推動中國的帝國主義化和軍國主義化；相反，應該成為制約正在崛起的中國和促使中國向民主和平方向發展的強大力量。台灣應該發揮其催化中國變革的力量，因為只有有了一個民主、自由與和平的中國，台灣的故事才能安然持續下去。除非台灣願意並能夠與日益強大的中國打一場獨立戰爭並且贏得勝利， 在不久的將來，台灣將會失去其事實上的自治，當然，那就更不用提完全獨立這一不切實際的事業了。
只有幫助中國的和平崛起和轉型，台灣才能持續獲得美國的支持。否則，可想而知，美國的國家利益將會驅使中美在西太平洋地區達成戰略妥協。那樣，台北最重要的籌碼將會喪失殆盡，台灣故事也只能嘎然而止。為了中國在政治上的轉型與和平崛起，也為了台灣自身的未來，台灣人民必須犧牲他們的可以理解的但是最終將是自取失敗的尋求完全獨立的願望。
台北方面最新發出的信號令人可喜。反對派領袖馬英九聲稱，在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台灣可以與中國大陸實行有條件的統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應該先民主化，北京對於其錯誤行為應該負責任。更令人鼓舞的是，執政黨中許多中高級骨幹（傳統上他們支持獨立），現在也宣稱「統一也是我們未來的選項之一」，並提出了與馬類似的條件。逐漸成熟穩定的台灣兩黨民主政治，看來正在迎接挑戰，勇敢地就與整個大中國的命運密不可分的台灣的未來作一艱難抉擇。
美國的利益
美國應該協助台灣的新共識進程。忽視或漠視現狀只會使得中華民國更加邊緣化，也使中國的政治民主化改革和中國和平崛起的機會減少。除了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和與台灣關係法外，美國應該制定一個兩點政策。首先，美國應該繼續協助台灣的防衛。這種安全承諾，一旦置於美國的「一個中國」政策的明確框架下，並不會招來正在崛起的中國更多的敵視。美國必須採取一切措施，反對試圖以武力方式改變台灣的自治地位和政治體系。允許一個非民主力量使用武力或者其他手段來摧毀一個年輕的民主政權，將秦朝體系重新加諸於台灣人民身上，將不僅是對美國全球領導地位的致命打擊，而且也會令中國和平崛起的希望完全破滅。
第二，華盛頓應該積極地支援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有條件的和平統一，而不僅僅是一個模糊的台灣問題的「解決」。這樣，美國對於台灣的安全承諾也更容易為中國人民所理解和接受。中國有條件統一的時間表應該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內的政治變革直接而清楚地聯繫起來。中國內部的民族主義者們，包括許多精英人士，要求中國統一的願望對於北京的政治變革而言可以成為一種巨大動因和推動力量，這是其他外部壓力所很難達到的。中國人民將清醒起來並看到，中國國家統一與和平崛起的最大障礙來自於北京的拒絕政治改革：這對於重塑思想、範例、政策和道路都將是個強有力的信號。
作為長期戰略利益的一部分，美國應該促使並推進一個中國政治前景下的北京—台北直接對話。美國應當承擔起領導者和仲介人的角色—歷史上這一直是美國的利益和職責所在。華盛頓不應該害怕北京指責干涉其內政的批評，也不應該為美國國內一些利益遊說集團的極端言論所誤導。
統一和轉型
因此，台灣對於中國的崛起和轉型，是非常珍貴的十分強有力的催化劑。它決不應該被邊緣化掉。可以想像，台灣的非常有中國特色但自由的媒體、法律規範和習慣以及多黨民主一旦能夠直接生存在中國大陸上並與中國人民廣泛地接觸互動，那將能多麼吸引、啟發和激發中國人民。考慮到北京現在正缺乏意向和毅力來啟動其民主化進程，台灣的催化作用就顯得格外重要。
法制之下的一個聯邦式的政治整合將使整個大中國徹底拋棄其秦政治體系。只有當中國政府真正對它的人民負責了，中國才有可能和平崛起，中國也才應該崛起。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一個民主自由的，與中國有條件但真心統一的台灣將會創造奇蹟。
